第六章 坟语
闪电的白光像一道惨烈的伤口，撕开雨夜，瞬间照亮两张惊恐万状的脸。雷声隆隆滚过，震得脚下土地都在发颤。
“麦穗？！”素芬的声音劈了叉，手里的半块碎砖差点砸到自己脚面。她怎么也想不到，深更半夜，暴雨荒坟，撞见的会是这个胆小的丫头。
麦穗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在泥水里，蓑衣歪斜，露出下面惨白的小脸，嘴唇哆嗦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会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一个蜷在坟后，一个瘫在坟前，在雷声间歇的死寂里，只能听到彼此粗重惊恐的喘息和雨水敲打蓑衣的噼啪声。
“你…你来这儿干啥？！”素芬先反应过来，压低声音急问，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生怕这动静引来了追兵。
麦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手胡乱地指着那个小土包，又猛地缩回去，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我…我…来看看…”
“看谁？这底下埋的到底是谁？！”素芬爬前两步，泥水浸透了膝盖，手抓住麦穗冰凉的胳膊，“你都知道啥？麦穗，今天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不然…不然咱俩都得死在这儿！”
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手上的力道掐得麦穗生疼。恐惧像瘟疫一样传染开来。
麦穗被她眼里的疯狂吓住了，瑟缩着，终于崩溃般地哭出来，声音压得极低，像受伤小兽的呜咽：“是…是秀英…也不是秀英…”
“啥意思？！”
“底下…底下没埋人…”麦穗抽噎着，断断续续，“我爹…我爹喝多了说的…他说…他说六四年夏天…秦奶奶抱着个快断气的娃…求到我家…我爷爷那时是赤脚医生…也没法子…娃当天夜里就没了…但…但没埋这儿…”
素芬的心猛地一沉：“埋哪儿了？”
“不知道…我爹说…秦奶奶哭了一夜，天没亮就抱着娃走了…后来…后来就传出话，说娃病死了埋乱葬岗了…”麦穗喘着气，眼神恐惧地乱瞟，“可…可那土包是空的！是秦奶奶后来自己垒的！每年…每年她都偷偷来哭…”
空的！素芬脑子里嗡的一声。婆婆垒个空坟干什么？骗谁？骗公公？骗村里人？那秀英的尸身到底去哪儿了？
“那赵青山呢？”素芬死死攥着她，“写信那个男人！你知不知道他？”
麦穗猛摇头，又顿住，像是想起什么更可怕的事，浑身抖得更厉害：“别…别问那个人…不能问…”
“为啥？！”
“我爹说…说那个人…是‘天火’烧没的…”麦穗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六六年…就在镇东头老粮站那边…关他的屋子起了大火…烧得…烧得啥都没剩下…都说…是老天爷收了他…可…可我爹偷偷说…那火…那火亮得邪性…不像一般的火…”
天火？素芬的血液都快冻僵了。她想起赵青山最后一封信——“突变！我可能已被注意”。原来他没能逃掉。而一场“天火”，把他烧得干干净净，连同所有的秘密。
是意外？还是…灭口？
谁干的？公公陈永康当时在干什么？他那个“革命领导小组”！
巨大的恐怖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素芬。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几十年过去，那些人还要疯狂地搜寻那些信件。那里面不仅藏着一段私情，一个孩子的下落，更可能藏着一条被精心掩盖的人命！而婆婆，她是唯一的知情人，她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带进棺材——不，她没带进去，她把它掏出来，塞给了自己！
“那些人…今晚去我家的那些人…”素芬声音发颤，“是谁？”
麦穗惊恐地捂住嘴，眼泪流得更凶，只是摇头。
“说啊！”
“我…我好像听见…听见他们提…提了一句‘陈干事’…”麦穗几乎是气音，“镇上的…很厉害…我爹都怕他…”
陈干事？素芬愣住。镇上姓陈的干部？和公公陈永康有没有关系？
还没等她想明白，远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唿哨！像是某种信号。
紧接着，几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猛地从玉米地那头扫射过来，粗暴地撕开雨幕，直接钉在了乱葬岗上！
“在那边！坟堆后面！两个！”粗野的吼声炸响。
脚步声和骂声再次逼近，比之前更急更响，踩得泥水四溅。
他们竟然没走！一直在这附近搜寻！
“跑！”素芬魂飞魄散，一把拉起吓傻了的麦穗，朝着乱葬岗更深处的黑暗和乱石堆里没命地狂奔。
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骤然响起！砰！打在她们刚才藏身的坟包上，溅起一蓬泥土和碎草屑。
他们竟然有枪！
素芬头皮发麻，拉着麦穗连滚带爬，利用高低错落的荒坟和石碑做掩护，拼命躲避着身后扫射的光柱和零星的枪声。麦穗吓得腿软，几乎是被素芬拖着走，呜咽声堵在喉咙里。
“分开跑！”素芬猛地推了麦穗一把，指向另一堆茂密的灌木丛，“躲起来！别出声！天亮再回家！”
麦穗踉跄着扑进灌木丛，瞬间被黑暗吞没。
素芬则朝着相反方向，故意踢倒一块松动的石碑，制造出更大的响声，引着追兵和手电光朝自己这边来。
“这边！追！”
脚步声和叫骂声果然被她吸引过来。素芬咬紧牙关，使出最后的力气，冲向乱葬岗边缘那条平日里几乎干涸、此刻却因暴雨而变得水流汹涌的灌溉渠。
她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跳进了冰冷湍急的泥水里。
水流瞬间没顶，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她向下游冲去。她拼命挣扎着冒出头，呛了好几口泥水，手胡乱地抓挠着两岸滑溜的草皮和泥土。
手电光在渠岸上晃动，追兵的身影出现在岸边。
“妈的！跳渠了！”
“往下游追！她跑不了！”
子弹噗噗地射入水中，在她身边溅起水花。
素芬屏住呼吸，猛地一个扎子潜入水底，任由浑浊湍急的水流拖拽着自己。刺骨的寒冷和窒息感包裹着她，意识开始模糊。
婆婆的脸，赵青山的信，空空的坟包，冲天的火光，还有那句轻飘飘的“我不怨了”……所有的画面在她最后的意识里翻滚、破碎。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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