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磨盘无痕
一场罕见的暴雨袭击了牛家洼。王建国半夜被雷声惊醒,窗外电闪雷鸣,雨水如注。他猛然想起院子里的石磨,匆忙披衣起身。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原地——
老槐树的一根粗枝被狂风折断,正好砸在石磨的玻璃罩上。碎玻璃散落一地,浑浊的雨水灌进保护池,淹没了大半个石磨。那些精心保护了几十年的刻字,此刻正在湍急的水流中若隐若现。
"爸!"王浩宇闻声赶来,手里拿着应急灯。灯光照在狼藉的院子里,折断的树枝像一只狰狞的巨手,压在石磨上。
父子俩冒雨冲进院子。王建国跪在泥水里,双手颤抖着去扶那根树枝。雨水顺着他的白发流下,混合着说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水痕。王浩宇用力搬开树枝,应急灯的光照在石磨上——
那些刻字还在,但已经被泥水浸泡得模糊不清。尤其是侧面那首太爷爷的诗,"给守仁儿"几个字几乎辨认不出了。
天亮后,雨停了。闻讯赶来的村民们帮忙清理院子。林小雨抱着小思源站在屋檐下,孩子被这场面吓到了,小声问:"妈妈,太爷爷的诗不见了吗?"
王建国坐在堂屋门槛上,手里攥着那块从石磨上脱落的小碎片。八十多年的风吹雨打都没能磨平的字迹,竟在一夜暴雨后消失了。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石头比人长寿",现在看来,石头也会老,也会忘记。
"爸,"王浩宇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手机,"我有个想法。"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石磨的三维扫描图——原来早在半年前,县档案馆就为保护文物,偷偷给石磨做了全面数字化存档。不仅每个刻字的深度、角度都有精确记录,连石磨在不同湿度下的声音频率都被保存了下来。
"我们可以..."王浩宇犹豫了一下,"用3D打印技术复原受损的部分。"
王建国抬起头,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又看向院子里那盘伤痕累累的石磨。阳光照在湿漉漉的石面上,水珠顺着沟槽滚落,像无声的泪水。
"不。"他缓缓站起身,走向石磨,"就这样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王建国抚摸着石磨被雨水冲刷得光滑的表面,那里曾经刻着"放下,不是失去,是腾出手来拥抱",现在只剩浅浅的凹痕。
"你太爷爷的诗,你爷爷的刻字,都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口,"也在你们的记忆里。石磨会老,但故事不会。"
小思源挣脱妈妈的手,跑到石磨前,小手摸着那些模糊的痕迹:"太爷爷的诗,我记得!"孩子稚嫩的声音背诵起来,"磨盘转啊转,麦子变成面..."
王建国眼眶发热。他想起那个声音装置,想起档案馆的数字记录,想起儿子手机里存的照片。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些关于放下的智慧,早已以更多形式留存下来,比石头更长久。
当天傍晚,王建国独自来到村后的山岗。夕阳将四座坟茔染成金色,老槐树的新枝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他坐在父亲坟前,从怀里掏出那块脱落的碎石。
"爸,"他轻声说,"刻字没了,但故事还在讲。"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王建国望向山下的老宅,改造后的屋顶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院子里,王浩宇正带着小思源清理最后的残枝。孩子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来,比任何刻字都更鲜活。
下山时,王建国路过老槐树,发现断枝处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生命就是这样,断了旧的,长出新的,但根永远扎在同一片土地里。
回到院子,石磨在暮色中静静伫立,伤痕累累却依然庄严。王建国突然明白,父亲当年刻下的从来不是石头,而是一颗颗会发芽的种子。如今这些种子早已撒向更广阔的土地,以声音、以数字、以记忆的形式,在更多人的心里生根发芽。
夜深了,星空格外清澈。王建国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儿子哄孙子睡觉的轻柔歌声。老槐树的影子透过窗户,在墙上轻轻摇曳。石磨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换了一种讲述的方式——就像生命本身,形式会变,但精髓永存。
在似睡非睡间,王建国仿佛听见了石磨的声音,那首父亲常哼的小调,在星光下轻轻回荡。这一次,没有技术设备的转换,纯粹是记忆里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他终于明白,真正的传承从来不需要依赖物质的永恒,只要故事还在被讲述,智慧就永远不会消失。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