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磨盘不语
寒来暑往,民宿的生意越来越好。王建国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晨推开窗户,看见三三两两的游客围着院子中央的石磨拍照。那些年轻的面孔来了又走,却总会在留言簿上留下几行感动的文字。石磨的故事被越传越广,甚至有人专程从海外赶来,只为摸一摸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沟槽。
这天清晨,王建国照例去擦拭石磨的玻璃罩。初冬的霜花在玻璃上勾勒出奇妙的图案,像极了石磨沟槽的延伸。他呵了口气,正要擦拭,突然发现水底灯光映照下,石磨侧面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浩宇!快来看!"他的声音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王浩宇趿拉着拖鞋跑出来,身后跟着已经怀孕五个月的林小雨。三人围着石磨,看着那个从未被注意过的侧面——在常年浸水的部位,隐约可见几行被水流冲刷得几乎模糊的小字:
"磨盘转啊转 麦子变成面 人生走啊走 执念化青烟 ——给守仁儿"
王建国的手微微发抖。这是爷爷的字迹,是那口被劈成柴火的棺材主人留下的诗。八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字一直默默藏在石磨侧面,被泥土掩埋,被水流冲刷,却从未消失。
"这...这太珍贵了。"林小雨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护住隆起的腹部,"四代人的故事,都在这里了。"
王浩宇立刻拿出手机要拍照,却被父亲按住了手。
"等等。"王建国转身回屋,从箱底取出一个布包。当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块发黄的粗布时,王浩宇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木片,边缘焦黑,却依然能看出精致的木纹和残留的桐油光泽。
"这是..."
"你太爷爷的棺材。"王建国将木片轻轻放在石磨旁,"当年劈柴火时,我偷偷藏了一块。"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在木片和石磨上。八十年的时光在这一刻交汇——棺材的碎片与石磨的刻字,死亡的终结与生命的延续,固执的坚守与释然的放下。王建国看着儿子儿媳震惊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想..."他慢慢地说,"是时候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讲给你们听了。"
那天下午,民宿破天荒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王建国带着儿子儿媳,还有那块焦黑的棺材木片,来到村后的山岗上。老槐树的叶子已经落尽,枝干在冬日晴空下显得格外苍劲。四座坟茔静静地排列着,最新的一座是去年去世的王守义。
"太爷爷守着棺材不放,爷爷守着粮票不放,我守着手机不放..."王建国将木片放在父亲坟前,"现在想想,我们守着的,从来不是那些物件本身。"
一阵风吹过,槐树枝丫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声响。林小雨突然指着石磨上的刻字:"你们看,顺序多有意思啊。"
三人低头看去: 最古老的是侧面太爷爷的诗——关于执念; 然后是正面爷爷刻的"1989.5.12"——一个普通却值得铭记的日子; 接着是"放下,才能拿起"——中年的领悟; 最后是"放下,不是失去,是腾出手来拥抱"——暮年的智慧。
"像一场接力。"王浩宇轻声说,"每一代人都留下了自己的答案。"
下山时,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王建国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山岗。老槐树的影子正好覆盖着四座坟茔,而更远处,改造后的老宅院子里,石磨在暮色中开始发出柔和的光。生与死,过去与现在,放下与传承,在这一刻达成了奇妙的和解。
当晚,王建国在留言簿上工整地写下: "磨盘不语,却道尽人生。 执念如石,终被时光打磨成智慧。 放下,是另一种形式的铭记。 ——给未出世的孙子"
写完后,他轻轻合上本子,走到院中央。冬夜的星空格外清澈,星光洒在石磨上,那些沟槽和刻字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王建国将手贴在冰凉的玻璃罩上,仿佛能感受到石磨深处传来的、跨越时空的温暖。
屋内,王浩宇和林小雨正在讨论孩子的名字。窗外,老槐树的影子轻轻摇曳,将月光剪成细碎的光斑,洒在那盘沉默的石磨上,也洒在记录着四代人故事的留言簿上。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田野的气息,仿佛在轻声诉说着一个关于放下与传承的永恒故事。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