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不过是一杯白水罢了。初时嫌其淡，后来方知其味。

幼时喜甜，见糖则欢，抓了便往嘴里塞，黏得满手皆是。母亲每每责骂，却也只是虚张声势，末了还是由着我。那时节，以为世间万物皆当如糖，甜得发腻才好。后来牙齿坏了三颗，疼得夜不能寐，才晓得甜之害处。牙医的钻头在口中嗡嗡作响，竟比母亲的责骂实在多了。

少年时爱酸，青杏、杨梅，越是酸得皱眉，越要逞强吞下。同伴们围作一圈，比赛谁吃得最多而不改色。胜者得意，败者亦不服输，约定明日再战。酸汁浸透了衣衫，回家少不得挨一顿训斥。而今思之，那些酸涩滋味，倒比后来尝到的许多甘美更令人怀念。

青年时追辣，愈烈愈妙。川菜馆里，满面通红，汗如雨下，仍不肯示弱。辣至舌尖发麻，仍要逞强道："再加点花椒！"辣是一种刺激，一种证明，证明自己尚能承受，尚敢承受。后来胃病发作，半夜疼得打滚，方知过犹不及。而今路过川菜馆，那股辛辣气息飘来，竟勾起一丝怯意。

中年嗜苦，咖啡、浓茶，不加糖奶，纯饮其苦。初尝皱眉，渐渐竟能辨出其中层次。一杯苦饮，半晌时光，看窗外云卷云舒。苦味中有清醒，不至于醉，不至于昏。妻劝加糖，只是摇头。人生至此，已明白有些苦是免不了的，不如细细品味。

而今老了，什么滋味都尝过，反而回到了那杯白水。晨起一杯，睡前一杯，不冷不热，适口为佳。偶尔儿女归家，带回各色饮料，花花绿绿排在桌上。尝一口便放下，还是自己的白水顺口。他们笑我固执，我不辩解。他们尚未走到我这步，说了也不明白。

邻居老张去年走了。生前最爱收藏名酒，满柜子琳琅满目，逢人便炫耀。临终前我去看他，他拉着我的手说："老哥，现在给我龙肝凤髓也吃不下，只想喝口白水。"护士递来一杯，他啜了一口，竟露出满足的笑容。第二日便去了。

人生诸味，终归是白水收场。

街角新开了家饮品店，五光十色，少男少女排成长队。我拄杖经过，瞥见一个孩童挣脱母亲的手，奔向路边的自来水龙头，俯身便喝。母亲急忙追去，一边责备一边为他擦嘴。孩童却笑得灿烂，仿佛那是最美味的琼浆。

我忽然想起七十年前，我也是这样喝过路边的自来水。那滋味，至今记得。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