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开明
东林河在高滩分枝后,主流一路向西,支流南向门坎,绕了一个圈,又在千佛的李家井汇合后,流向茫溪河。
南向门坎的这一支上有座青石小桥,叫假桥。听老辈人说,这座桥是大水湾烧盐的灶户们出资修建的,修这座桥时,是没挖着硬底子的,所以叫假桥。也有人说,说“假桥”是瞎传,实际该是叫“贾桥”,因为修这座桥,大水湾的灶户贾善人出资最多。但是官文里却说,“贾桥”之名是以前的县大老爷取的,这里的“贾”字,是商贸之意,因为有了这座桥,大水湾的烧盐才能更便捷的去到县城,销往外域——盐业是当时井研地方的支柱产业。
贾桥的两边都是冲。去往县城一边的,叫张家冲,一湾冲的人家都姓张;去往大水湾的,叫洞子冲,因在冲底笔直陡峭的山腰上有个石洞而得名,传说此石洞是以前县域内僚人居住过的。但是站在山洞下的人都会疑惑,这山壁陡峭,洞在半中,那僚人是怎么上去居住的呢?
洞子冲住有10来户人家,家家户户的屋前屋后都是郁郁葱葱的毛竹。那时小孩多,也热闹。一到傍晚,湾冲里孩子们的疯闹声赛过了湾冲里翠竹林里的画眉叫。
洞子冲的孩子们对峭壁上的岩洞一直都很好奇,都想爬上洞里去看个究底,陈永清家的老四陈远军因爬洞子把腿都摔断了,摔断腿的陈远军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奶奶视若“金宝卵”,即便陈远军再调皮,奶奶也不准儿子打孙子。后来半大小子胡三咡和郭二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了上去,见洞子有家里的一间睡房大小,外宽内窄,洞里有石桌、石床、石灶之类,石壁上画有很多牛、羊、狗之类的动物以及一些看不懂的‘鬼画符’;在洞底的一个凹腔处,有一堆枯骨,一大一小的有两个人头骷髅,胡三咡见了,有些害怕,说我们下去吧。郭二娃胆大些,捡起那个大的人头骷髅在手中把玩。他们来到洞口,见没上来的小子们在洞子下面闹闹嚷嚷的三哥二哥的叫着,也想上来看稀奇。郭二娃遂举着手里的人头骷髅吼道,你们看这是啥子?死人脑壳!洞里面都是死人堆堆,说着一杨手,把人头骷髅扔去老远,骷髅落地时摔成了两半。孩子们被吓住了,突然有人叫“僵尸来啰——僵尸来啰”,于是哄叫着,一窝蜂的跑下山去了,从此,就再没了人提洞子的事。后来,家里有小孩子哭闹的,大人就恐吓说,再哭,再哭洞里的僵尸听见了,就出来了。这一招很管用,孩子立时就会安静下来。
那时队里都是挣工分吃饭,根据个人能力大小评工分,一年评一次。一个全劳力一天满分是10分,多半都是队里有劳力的青壮年。平时不干重活的,一般是8-9分,一般妇女是6-8分。但是洞子冲里,有两个人是例外,陈永清和吴久成评的都是12分,而且谁都没有意见,谁也不能有意见。队里做了一辈子长工的贫协主席雷雨天说,你们看看他们两个——喳(喳是雷雨天的口头禅),干活肯出力,样样都内行——喳,挑粪爬大山顶,你们谁像他们每人挑过四个桶——喳!粮站交公粮,你们谁像他们挑过150斤——喳!栽秧子,人家两人栽得是又快又直——喳;你们呢,栽的都是些蛐蟮拱泥——喳!所以啊——喳,给他们评12分我是没意见——喳,谁要想和他们比的,跟他们学去——喳!
那时候男女相亲都是要靠媒人介绍说合的。女的选婆家,首选是城镇的,“坐街”可以吃国家粮;其次希望男方是有工作的,月月有固定收入,手头宽裕。即便也是农村的,也要选田土多的,田土多能吃饱饭;或者家是在坝子上的,今后嫁过去少爬山,干活轻松。洞子冲所在的生产队,一个冲下去,就40来亩田,其余的都是坡土,一个大山顶,一个长山埂,人均田土不到一亩,这样的条件,家庭再好,小伙再能干,也是很难说到婆娘的。但是洞子冲的人,都说陈永清走了“狗屎运”,他的婆娘是老丈人自己送给他的。
荣县那边出煤炭,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地方国营煤矿,井研这边烧的煤,几乎都来自于荣县。门坎大水湾烧盐堆成的两处碳灰山,都是从前的人们从荣县那边一挑一担担回来的。
到了冬天,生产队便会派人去荣县保华的滴水岩煤矿挑煤回来供队里的养猪房煮猪食。李秀枝的爸爸李建国在矿上工作,一眼便相中了前去挑煤英俊魁梧的陈永清,他觉得自己单薄秀气的女儿秀枝需要这么个男人来呵护。虽说提亲是媒婆的事,但李建国却不管这些,把陈永清叫到一边,径直就问了,小伙子是哪里的?找对象没有?
陈永清看看李建国,有些茫然,说我是井研门坎的,没有呢。
李建国一听就来劲了,说我是这矿上负责安检的,我有个女儿,只有一个女儿!年龄和你差不多,模样还算秀气,你要不要见见?愿意的话中午就去我家吃饭。
陈永清哪成想有这等的好事,也从没听说过有父亲直接把女儿介绍出去的,心下里想,怕是他女儿有什么缺陷吧。于是嗫嚅着说,我是来挑煤的,迟了就挑不回去了。
李建国说,我家离矿不远,吃个饭,耽误不了。要不到时我帮你们找个五通盐厂上来拉煤的车,把你们拉到石牛,这样你们回去还更快些呢。
陈永清把这事跟一起来挑煤的吴久成说了,吴久成说,这么好的事,咋个不去哇?要是在这矿上有了关系,今后家里要买煤烧也方便啊。再说,你去看看又掉不了一只眼睛,看得上看不上去蹭顿饱饭,我想去人家还看不上眼呢。去,去吃了饭就转来,我们在矿上等你,你要给他说好,到时要给我们找车哈。
李建国老婆在生了李秀枝后,就再也怀不上了。李秀枝是独生女,他们从小就宠爱,虽是在乡下,却从不让秀枝干重活,所以陈永清见了李秀枝,就感到她和乡下其他姑娘不一样。一是她长得白净,皮肤像三月的李子花;二是她穿得干净,打扮得体,红绳扎个马尾,清爽利落,文雅秀气,像陈永清在电影里见过的女大学生。未说话脸先红,脸色由白的李花瞬间就变成了红的桃花。陈远清见了,心中如高山飞流坝口泄洪,眼睛落在秀枝身上就像磁铁掉进了钢渣,再也移不开了。心下想,这姑娘走路伸抖,肤色又这么好,看上去健健康康的,不像有什么毛病啊。
秀枝妈见陈永清一副好身材,心里就有了七分欢喜,就认定把女儿交到这样一个男人手里,放心。本来,早先李建国说要给女儿寻一户城里人家的,女儿不同意,她也不同意,怕女儿去城里人家没有地位,受人白眼;说找一个吃国家粮的,秀枝妈还是不同意,说一个在外,一个在家,今后两人两地分居不好。秀枝妈给出的条件是,小伙子出身要好,身体要好,干活勤快有劳力,家里少负担,这样今后秀枝嫁过去才不至于吃苦受累。当然,男方能有份手艺更好,天干不饿手艺人嘛,无论木匠石匠理发匠盖房匠什么的,有个手艺都能挣到零花钱的。待问过陈永清的家庭情况,得知陈永清家中只有一个老母,没啥负担,今后秀枝过去还能在家中做主,当下就给秀枝定下了。
陈永清有些担心的小声问,那——她身体没有病吧?
秀枝妈笑道,我女儿吃得跑得的能有啥子病?她就是身子弱,做不了重活,干家务可是没得说的。
陈永清说,我在队里现在评的工分是12分呢,今后只要能把家里收拾好就好了。陈永清没意见,秀枝见这么个魁梧英气的男人摆在眼前,就更没意见了,于是翻过年去,两人就把婚结了。
别看秀枝身子单薄,生孩子却是一个接一个的来。本来,有了老四陈远军秀枝就不想再要老五的了,可是,秀枝吃了避孕药还是怀上了。因她一场疾病,耽误了早期刮宫;病愈后,胎儿大了,只得引产,可是又是打针又是吃药的,流了很多血,没少折腾,胎儿就是不下来。医生也没法,见秀枝身体弱,再折腾怕引起大流血危及大人生命,遂开了保胎药,让秀枝顺产比较稳当。
看着瘦小羸弱的老五,想到又多了一张嘴,陈永清直是叹气,老五啊老五,你生命力咋个就这么顽强呢?
李秀枝说,远芳上辈子怕是欠了我们的,是来还债的吧。
陈永清说,是来还债的就好啰。陈永清看着老五,又心疼的说,这么瘦小,你又缺奶水,看她好久长得大啊。
李秀枝怜爱地拍着被筒里的孩子说,有苗苗就不愁长,你去大嫂他们家借点米回来,推浆子给她吃吧,有我们一口,也不会少她一口的。
快到40岁了,李秀枝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脱去农皮”吃国家粮的机会,这机会是她父亲李建国用生命换来的。李建国是在带徒弟下矿的安全检查中突遇塌方为救年轻徒弟而牺牲的。事后矿上给了李秀枝一个顶班的机会。早先秀枝还有些犹豫,不愿去,说远军远芳还小,自己走了没人带。秀枝妈就说,你爸用老命换来的机会,你可不能白白放弃了。于是她就去找矿长找书记,最后矿上同意把远军的户口也一并转了去,远军转到矿上的职工学校读书,远芳就给了秀枝的老妈带。
陈永清舍不得秀枝走,但又没有正当的理由留住,只好放手说,你走吧,孩子们有我带着。
李秀枝走时有些不放心的说,金花那里你帮是帮她,不要给人留下话柄。
陈永清说,你想些啥子啊,人家叫你婶娘,叫我幺幺,远华不在家,我们能搭手的,不能袖手旁观啊。嘴在别人身上,别人说些啥子,我又封不了人家的口。
陈永清家的屋坎下,是堂哥陈永富大儿子陈远华的家。陈远华老婆柳金花带着两个孩子,平时队里分粮分菜什么的,金花拿不了的,陈永清两口子就帮忙拿回来。
李秀枝说,我知道管不了,我只是不爱听,不想听。看你经常不老实的眼睛,我只是提醒你,少给人家嚼舌的由头。
陈永清说,嗨,说些啥子啊,我晓得分寸。
晓得就好。秀枝说,老大有人提亲了,啥子不说,勤快就好。
放心去吧,到了矿上别忘了家里,耍星期了就回来慰劳慰劳我,陈永清说着,就把手伸了过去。
秀枝说,你就这点出息,你一点都不心疼我,你看看我这个身体,生了老五后,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劲来呢。
陈永富的儿子陈远华原本就是铁道兵,退伍后转到了铁路上工作。他入伍时刚过1.65米的杠杠,吃了两年部队饭,身高没长多少,倒晒成了一个黑小子。他要真退伍回到家里,可能就跟队里的其他小伙咡一样,婆娘都找不到。有了这份吃国家粮的工作,倒找了一个好婆娘。柳金花是三江镇人,长得高高大大,漂漂亮亮,和陈远华站在一起,还会冒出半个头来。洞子冲的人都说,电影《五朵金花》里的五朵金花算啥子,和柳金花一比,就只能算鸡冠花南瓜花了。
柳金花性格开朗,刚结婚过来那阵,常和队里的大男人小伙子们开些荤荤素素的玩笑;婆婆见了,就很有意见。婆婆专门跑到她屋里来嘱咐说,远华不在家,你在外要注意些影响,少招惹那些“半燥子老幺”。赶快给我生个一男半女的,母鸡下了蛋,公鸡就不会围着打转转了。
金花听了就很生气,说,生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儿子结婚几天就跑了,一年里就回来那么一两回,我跟哪个生去啊?
婆婆说,有土地还怕找不到种子?他是有单位的,他不回来,你不晓得去啊?
金花说,我倒是想去呢,你去给我请假哇,你请到假我就去。
那时社员走哪里去,都要跟队里请假。去到外地的,还要大队部盖章。
婆婆气呼呼的走了。后来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还果真在大队长那里帮金花请了两个月的长假。
土地下户后,陈永清家的土地和柳金花家的土地划来是挨着的。出粪的时候,他就多挑两挑,顺便也就把金花地里的禾苗一起溁(音:ying)了,还给三个女儿说,你们远华哥不在家,金花嫂子又带着两个孩子,你们有空也多去帮帮金花嫂子。
老大陈远容说,爸,我们去帮金花嫂子没问题,你可得少去,也少去她家喝酒,你不知道,外面的人说得难听死了,妈每次问起,我都不知道该说啥子好。
陈永清吞下一口酒后,火气就上来了,说,别人爱咋个说随他说去,我又封不了人家的嘴;你妈那儿,你想咋个说就咋个说。她去矿上享福,半年都不回来一次,早就把这个家忘了,还有意思来说我!
远容使开了远凤远梅去做事,待两个妹妹不在身边了,她才悄声说,爸,你和金花嫂子的事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说,你那双鞋垫是不是她做来送你的?
刚才还红眼睛绿眉毛的陈永清,听到远容这么一说,脑袋仿佛被人敲了一棒,“嗡”的一声;又像一只鼓胀的气球,被人随意锥了一针,便立时泄了气,脑袋耷拉下来,不敢看远容。
她凭啥子送你鞋垫?远容提高了声音,声音里有了明显的愤怒,声音由于故意压抑,听起来就像洗衣棒槌敲打在湿衣服上,显得有些皮实而沉闷。
陈永清依然低着头,嘟哝着说,为啥子……为啥子……我知道为啥子?过去的时光如电影画面般在脑海里闪现开来,他端起酒碗来一口喝干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说,我累了,睡去了。
远容无奈的说,你还没有说清楚呢。
陈永清挥挥手,含含糊糊的说,有啥子好说的,你结了婚,就知道为啥子了。
李秀枝进矿后在伙食团上班,因带着两个孩子,又要天天上班做饭,一年里回洞子冲的时间就少了。陈永清也不去矿上,他没时间去。土地下户前,社员去哪里,要请假很麻烦;土地下户后,他一心想要孩子们吃上饱饭,成天里就知道忙地里的农活,他地里的庄稼总是比谁家的都长得好,他看着也宽心。他这个人,一年四季是不怕忙只怕闲,人一旦闲下来,精神就空虚了。
以前农村里没有多少文化娱乐,凡遇周边大队放电影,无论10里地8里地的,傍晚一收工,大家都邀邀约约带上手电、灯笼、火把一路小跑前去观看,即便站上两个小时,也不感觉到特别的累。电影散场后,人们一路兴致盎然七嘴八舌的评论电影里的情节,那一湾一岭的灯笼火把游龙,蔚为壮观,让人看了心情愉悦,心满意足,一天所有的劳累生活所有的艰辛此刻都隐没在了山山岭岭的夜幕里……回到家,往往都是半夜三更了。想到天亮一早要出早工,眼皮突然就沉重起来,草草的涮两下脚,斜身一倒,立马的沉沉睡去。
当然,看电影的时候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是看自己的老婆,更多的娱乐是和老婆做爱。秀枝身体弱,就有些受不了,就对陈永清说,白天活路那么重,你每天晚上还要折腾,你身体受得了吗?陈永清说,我是国防身体,没问题啊,只要你受得了我就受得了。然后又悄声说,活着也就只有这么点乐趣了,要是这点乐趣都没有了,人活着还有啥子意思?秀枝啐到,世上有那么多光杆司令,人家不是不活了?
秀枝即便身体有些吃不消,但她还是尽力的忍受着,他的男人,永远都是那么的孔武有力。看着男人满足后安详的睡去,她感到有这样的男人罩着,心里永远都是满满的安全感。
秀枝的离开对于陈永清来说,就如爬山的老人丢失了拐杖,每走一步都想停下来喘口气,想找一个地方靠一靠。没有女人的日子,酒就成了他的所好。秀枝没去矿上时,他是不怎么喝酒的。以前酒也像其他生活用品一样,都是需要有票才能买到的。他们那时帮金花做点事,金花能感谢的,就是拿瓶酒给陈永清。
金花说,幺幺幺娘,经常托你们帮忙,我都不好意思。没有好感谢的,这瓶酒幺幺拿去喝。
陈永清推辞说,不用不用,大家坎上坎下的,也就是顺路顺个手。
李秀枝也说,你留着以后远华回来喝吧,他也没经常喝酒,喝上瘾了,今后怕还找不到酒钱呢。
金花说,远华他不喝酒。我爸在三江酒厂上班,今后幺幺要喝酒,说声就是。
有女人的日子,陈永清不喝酒或者少喝酒,但是李秀枝走以后,陈永清找酒喝了。
金花,你那里还有酒吗?
有,有,幺幺,你啥时候喝都有。
土地下户后,陈永清一家没少帮金花家干活。如果是一些出粪、插秧、犁田之类的重活,陈永清一家帮忙做过之后,柳金花就会叫陈永清一家下坎去吃顿饭开开荤,然后让陈永清喝上两口。有时一家子都去,有时就陈永清一个人下去;远容三姐妹不下去时,金花就会分一些肉菜什么的端上一些来。
农村里有个习惯,下雨天不出工时,大家都在家里做好吃的。要么派人撮升麦子戴着斗笠拿去队里的机房换面,在家的人便会翻出一些腌菜或者去到地里揪些新鲜蔬菜回来做臊子;家里有豆子的,就把石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推豆花吃;没有豆子的,也会找出一些胡豆豌豆甚至玉米什么的来煎炒来吃;总之,下雨天带给人的,更多的是口福,是快乐。久不下雨了,孩子们都会嘟囔,咋过还不下雨啊。当然,农人们也会抱怨,再不下雨,包谷秧都会晒死啰。
每年的端午一过,黄梅雨季就到了。像是谁把老天爷通了个窟窿,滴流滴吼的雨,一下就是10天半个月。小河涨水了,贾桥早被浑黄的河水淹没不见了踪影;狗肠藤、湿谷草冲下来一路浩浩汤汤往下游奔去,河两岸的人看着洪水不敢往来。这个时候,队里不出工,有网的人家正好可以顺着河流撒网打鱼,见哪里冒出一股泡子,一网罩去,总有收获。
陈永清是喜欢打鱼的,他每次出去打鱼,远梅就会随他一同去提鱼篓子。小半饷的时候,他就网到了3条从门坎水库冲跑下来的白鲢鱼,3条鱼10来斤重,远梅就有些提不动了。远梅说,爸,我们回去吧,我饿了。陈永清说,你要不拿到堰坎那里的大路上去卖,卖了给你交学费,我再打两个,这次打到的,我们就拿回去吃,要得不?远梅嘟哝着说,你看你一身都淋湿透了,久了会感冒的。
沿河两岸打鱼的人很多,见到别人打到鱼了,陈永清兴致不减。他说,没事的,快去吧,我再打两条来我们中午吃。
中午12点广播响起的时候,陈永清冒着雨,一身淋得像落汤鸡,手里提着渔网,扎着裤脚赤着脚板和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也是打着赤脚的远梅从冲外面回来了。陈永清对远梅说,你拿一条鱼给金花嫂子吧。金花这时正在街沿的石磨上推豆花,见远梅提着鱼走进院子,又见陈永清站在院门外的雨天里,忙停下说,幺幺你这样淋着雨不要感冒了,孩子们闹着要吃豆花,你看看又把鱼给我拿来,我等会做好了,你下来喝两口酒祛祛寒吧。
陈永清说,要得,这么大的雨,下午也出不了工,我就来喝两口。
陈永清记得,那是怎样的一个下午啊。吃过午饭,孩子们都上坎去和小嬢嬢们一起玩了。金花收拾完厨房,把剩下的一钵豆花也拿到堂屋桌上来,说,幺幺你不用急,慢慢吃慢慢喝,下午时间长着呢,你喝多久都行。
陈永清看着大门外的天,说,这雨天,做不了事,是长着呢。他回过眼来,看着金花说,要不,你也来一起来喝两口?
金花笑笑,不喝。
陈永清说,哪有出酒地方的人不喝酒的,一个人喝酒没劲,你——陪我——喝一口?!
金花静静地把陈永清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看得陈永清有些茫然无措。陈永清有些不自在的说,我乱说啥子了吗?
柳金花默默摇摇头,也不说话,起身进屋去了。陈永清看着柳金花离去的身影,脑中掠过秀枝的模样,心中陡增怅然。金花再从屋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瓶难见的盒装酒。金花打开盒子拿出酒来往桌上一放,说,这是爸爸他们酒厂新出的“三江大曲”,我带回来原本想等你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的,今天我陪你,喝了它我又回去拿。
陈永清怔怔的看着,看看酒,又看看金花,说,你陪我喝?刚才你不是说不喝酒的吗?
金花嫣然一笑,说,你不是都说了吗,出酒地方的人哪有不喝酒的。我是人前不喝人后喝,每晚我一个人时,自己也喝上两口。金花说着拿过一只碗来,边拧瓶盖边说,幺幺,你把你碗里的酒干了,尝尝这个。
陈永清愉快的端起碗来把剩酒干了,说,金花你可以啊,难怪你家里总是有酒呢。
金花倒上酒,叹口气说,我不也和你一样借酒消愁吗?我以前送你酒你还不要呢,对吧?幺娘一走,你也好上这口了?!晚上喝上两口,晕晕糊糊的也好睡觉,是吧?
陈永清感觉一下被人窥破了心事,显得有些局促,遂举起碗来,咕噜灌下一口,呡呡嘴连声说,好酒,好酒。
金花说,这是粮食酒呢,以前没粮食烤酒,喝的都是烂红苕干烤的。
那个雨天的下午,陈永清和金花两人边喝边聊,聊山上的农活,聊身边的家长里短,聊儿时的糗事,聊各自的家庭、各自的情感。
幺幺,你说我嫁给远华亏不亏,一年四季里,他就过年回来那几天,我呢也就过去一两回,我们两个人一年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好一个月呢。以前都说找个吃国家粮的好,现在我才觉得,吃国家粮的有啥子好呢?
陈永清说,远华能挣钱,好啊。
挣钱?能挣几个钱?拿回的钱除了补工分称到粮食,钱能买到好觉吗?幺幺你说,两口子,什么叫两口子?嘴对嘴才叫两口子讪!一年四季嘴都对不了,还叫两口子吗?
陈永清听了心中一动,拿眼看金花,只见金花满脸绯红,眼光迷离,醉意毕现,醉态撩人,那绯红的脸庞让他想起刚才碗钵里吃过的豆花,似乎轻轻一拨,就会渗出水来。金花也许是感到头有些晕了,说话的时候双手上举用10指去梳理头皮,这时候下巴的衣扣就突然爆开了一格,金花丰满的胸脯迷人的乳沟立刻就呈现在了陈永清眼前。陈永清想收回自己的目光,管住自己的思想,但是再怎么使劲也做不到。此时他的眼睛里像是要伸出一双钩子来,恨不能一下把金花的衣扣全部拉开。他想,秀枝单薄,金花丰满,衣服里藏着的,定是不一样的风景。
陈永清有些口干,端起碗来,却发觉碗里的酒没了,再看酒瓶,酒瓶里的酒也没了,遂拿起豆花钵来,倒了半碗豆角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幺幺,你说,幺娘在时你不喝酒,幺娘走了你就喝上酒了?是不是你也想幺娘,是不是晚上也不好睡觉?你说,说啊……
是……也不……是……
到底是不是?!金花的眼里要喷出火来。
陈永清发现自己耳根发热,身子在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金……金花,你……你……你没事吧?
金花口里含糊着说,我……我头……头晕,我……哇……
金花想说什么,一张嘴,“我”字没吐出来,倒“哇哇哇”的吐出一滩饭食来。
陈永清见了,立马起身过去为金花锤背。手拍打在金花背上,仿佛打在软软的棉被上。陈永清说,你醉了,我扶你去床上躺会儿吧?一只手从腋下去扶金花的时候,手就触到了金花的乳房,他毫不犹豫的用力捏了捏,有个东西就硬硬的抵在了金花的腰间。金花感觉到了什么,一返身紧紧抱住了陈永清,嘴里依然含含糊糊的不停叫着:幺幺……要要……幺幺……要要……
那个下午的雨很大。那个下午的酒很好喝,豆花也很好吃,那个下午焕发了两个鲜活的生命。
忽然有一天,金花对陈永清说,幺幺,我有了。
陈永清听了吓一大跳,半天回不过神来。金花笑着说,还男人呢,瞧你那熊样子,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于是金花就去了远华的铁路上一趟,回来后就去医院做了手术,最后还受到了乡里妇女主任的表扬:在座的姐妹们,你们都要向柳金花同志学习,积极响应国家计划生育号召,即便不小心有了,要主动去医院解决问题……云云。
农村有个习俗,叫“六月六,晒衣服”。每年到了农历六月初六这天,家家户户都要把家里过冬的衣服拿出来晾晒,据说这天晒过的衣服、棉被不生虫。远容打开柜子抱被子出来晒时,在柜子底部发现了一个报纸包,打开来一看,是一双未曾穿过的崭新鞋垫。鞋垫很精致,红绸布的包边,针线密实,一对荷叶下的鸳鸯,活灵活现。看鞋
垫的脚码,她断定是给父亲陈永清的。再想到以前看到金花嫂子做过这样的鞋垫,问给哪个做的。金花笑道,还有哪个,你远华哥呗。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因为在乡下,鞋垫是订情物,姑娘对自己喜欢的对象,送的都是自己精心绣做的鞋垫。公社时期,绣的是“革命友谊”、“志同道合”、“携手前进”;改革以后,绣的是“永结同心”、“白头到老”、“百年好合”;再后来,就不绣字改绣花了,有绣“青松翠柏”的,有绣“鸳鸯戏水”的,有绣“花好月圆”的……远容不动声色的收好,她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只好佯装不知道,但是平日里就多了个心眼,时刻留心老爸的行踪,终于发现,一个新月初现的夜晚,洞子冲隐没在夜色里,人们沉入在睡梦中,父亲轻轻拨开自家的院门,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坎下金花家的院门……
远容很快谈了男朋友,很快就把自己嫁走了。
第二个发现这双鞋垫的,是老三陈远梅。发现情节和远容差不多,也是在晒被子时发现的,但是她没有远容心思多,更没有远容藏话,一当发现,立马叫了起来,二姐,你快来看,爸爸这双鞋垫好漂亮啊。远凤过来看了,端详一阵说,不像是妈做的。远梅说,不管哪个做的,咋个没见爸爸垫过呢,还保存这样好的藏在柜底。傍晚陈永清收工回来,还没放下担子,远梅就拿着鞋垫跑过来问,爸爸,你这么好的鞋垫咋个放在柜底不拿出来垫呢?这鸳鸯好漂亮啊,哪个绣的,我要她教我,我也绣。陈永清见了,心立下就乱跳起来了,那是金花做手术后做来送他的呢,他不敢垫,怕招眼,就用报纸包着放到了柜底。以前远容发现时,他当时默认了,知道远容不多话,也没在意。现在被远梅找出来了,这个多嘴的丫头,怕她四下乱说,情急之中,他突然说道,那是爸爸的第一个对象送的,爸爸当然舍不得垫啰。你要她教你,我不晓得她嫁到哪儿去了呢,咋个教你?快拿回去放好吧,让你妈晓得了就不灵醒了。
这后一句话不说还好,陈远梅是那种不让她说的,她可就偏说的人。中秋节的时候,李秀枝带了远军远芳回来过节,刚坐下喝了口水,远梅就把鞋垫递到了李秀枝眼前。
妈,你看爸爸这双鞋垫好漂亮啊,爸爸说是他的头一个女朋友送的,舍不得垫,一直藏在柜底呢,是我晒被絮时发现的。
头一个女朋友送的?你问过你爸爸有头一个女朋友吗?
嗨,妈,这个——不管谁都会有头一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的啊。
你爸爸的头一个就是我!
远梅伸了伸舌头,不会……吧?
给我!李秀枝从远梅手中抓过鞋垫,看着鞋垫,眼前立时就浮现出柳金花的身影来。
晚上一上床,陈永清就要亲热,李秀枝拂开了陈永清的手,冷冷的说,你的头一个女朋友是哪个?
陈永清有些懵,喃喃的说,头一个女朋友?是你啊!
那你咋个给远梅说,你那双鞋垫是你头一个女朋友送的呢?我送过你鞋垫吗?说,是哪个妖精送的?
哦?这个呀……陈永清脑子里成天都是地里的事,哪块地里该施肥了,哪块田里该扯草了,哪块坡地上的柑桔该打药了……李秀枝这一问,他才回过神来,只好顺着说,嗨,以前梅家湾的,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半燥子老幺”,去看电影就被人家看上了,她就送了我一双鞋垫,但是她家里人不同意,嫌我们这地方山高人穷。还是你爸爸妈妈好,你也好,都不嫌弃我……
以前咋没听你说起过呢?秀枝有些似信非信。
嗨,都是没边没际的事,说有啥子用呢?要不是远梅晒被翻找出来,我都把这事忘了,这个远梅!
你要我知道是金花送你的,你自己可晓得后果!秀枝说着从枕头底下抽出鞋垫来扔给了陈永清,拿去,拿去抱着它睡。
看来秀枝是相信了他的话。陈永清拿起鞋垫来摩挲着,背上惊出一身冷汗……
翻过洞子冲,去往大水湾的路上,有个叫大坟坝的地方。大坟坝坡下,有个竹林湾,竹林湾里住着六七户人家,湾嘴上的一家姓刘,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也许是祖坟埋来亏了幺房吧,刘家的三儿子绰号“三猴咡”的,从小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走乡串邻,偷鸡摸狗,老人们都说他犯了“驿马星”,是要吃牢子饭的人。果不其然,在“三猴咡”19岁那年,他因偷盗贩卖摩托车而“上了山”。从“牢子”里回来,他更是有恃无恐了,天天千佛、门坎、三江、竹园赶转转场,一伙人在路边耍宝“诈马儿”。输了就赖账,没赚到钱就抢,结果出来一年不到又进去了。
三年后出来,社会治安已经发生了根本改变,已没有了他们一伙骗吃骗喝生存的土壤了。“三猴咡”被父母分出来独立了门户,他又种不来庄稼,为了生存,又干起了偷鸡摸狗、赶猪牵羊的勾当。白天他查看到柳金花家的兔子已经够出笼的了,这天晚上他就翻过坳口想到洞子冲来发点财。
“三猴咡”在金花屋后边等了半天,都还听见屋子里头有人说话。屏声静气,又听不清屋子里的人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还有人没有睡着,也就只好耐心的等待。朦朦胧胧中,不知过了多久,前面院门吱嘎一声一下把他惊醒了,他赶快摸过墙根转拐循声看去,见院门口的暗影里,有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一会儿分开后,有个男人就蹑手蹑脚的进了坎上的院门。“三猴咡”一下就明白这两个人干了啥子事。但他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来,不知道他们谁是谁。
柳金花轻轻关了院门回到屋里,不敢开灯,她怕惊醒了左屋里熟睡着的孩子们。她摸索着上了床,还沉浸在先前的兴奋里。回首和幺幺在一起的日子,她觉得让她死上千百回也值了。和远华在一起,她从不知道性高潮是怎么回事,每回都是远华草草完事,呼呼睡去。但是和幺幺在一起却不一样,幺幺魁梧,一身是劲,每次都会让她感到幺幺是一粒火种,而她是一捆干柴,一旦把她点燃,便会燃烧殆尽。她很享受那个做爱的过程,那种美妙的感觉犹如海浪铺天盖地奔腾而来,和礁石一碰撞,然后浪花四溅。又仿若柳絮,仿若蒲公英,风儿轻轻一吹,便会漫天飞舞,高高飏起,悠悠飘下。她觉得这辈子遇到幺幺,舒舒服服的做了一回女人,值!
柳金花沉浸在自己的甜蜜里,难以入眠,朦胧中就听见猪圈那里的兔子在笼子里窜来跳去。静心细听,感觉到有人在抓兔子时,一下拉亮了灯,随口就叫起来,抓贼啊!——抓贼!有贼娃儿偷兔子啦!。
“三猴咡”这一吓非同小可,一下收了手跑出院门落荒而逃。
柳金花跑到院坝来,一直在吼叫,抓贼啊——抓贼!贼娃儿偷兔子啦,抓贼!
洞子冲里,好多人家都亮起了灯。有人在问,贼娃儿在哪里?陈永清刚躺下,还没落觉,听见吼叫声,又一骨碌爬起跑了出来,站在屋坎边,对金花说,贼娃儿跑了,快看看兔子少没少?稍远点的胡三咡爸爸站在院坝里说,坳口那边的刘三娃儿回来了,今后大家要精心点。陈永清说,这年头,大家都有吃有穿的,这个“三猴咡”,除了他,还有哪个还偷嘛?
跑上了坡坎的“三猴咡”听到这话,想到守了半夜还是失了手,气不打一处来,他歇了口气,高叫到,知道是老子又咋个嘛?你偷人家婆娘老子偷两只兔子咋个嘛?要不是你龟儿子偷人家婆娘紧到不睡,老子早得手了。今晚真他妈的晦气,呸!呸!呸!
坡下面突然噤了声。
陈永清抬头往“三猴咡”说话的坡坎上望了望,也不敢再吱声说什么,灰溜溜的回到屋里,一头倒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了。他不知道女儿们听了咋个想,冲里人听了咋个想,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面对新的一天,但愿在这黑夜里沉沉的睡去,再也不要醒来。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回首和金花偷偷在一起的这些年,他又觉得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在他孤寂的时光里,金花像一束光,带给了他希望,带给了他温暖,让他的生命之湖时时泛起粼粼波光……
陈永清和柳金花对“三猴咡”的不反驳,暗示了他们的默认。如果当时他们反击,在别人看来,“三猴咡”的瞎吼,也可看着是没有偷着兔子的随口污蔑,毕竟一个“山上”回来的人,说出的话份量不重。恰恰是他们的沉默,让洞子冲人家相信了这事真实的存在。
陈永清和柳金花两个人的事,被远梅带到了李秀枝的耳朵里。李秀枝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冷冷的对远梅说,我早就知道你爸是一只偷腥的猫,他那个德性,哪里禁得了……
李秀枝专门回了一趟洞子冲,平静的对陈永清说,我们离婚吧。
陈永清像做错事的孩子,始终低着头,听了这话,缓缓摇着头说,不离!
不离也可以,反正老四老五也是我一直在带,户口也转到矿上去了,他们两个就归我。现在家里呢就还有远梅没有出嫁,她就归你。你现在名声在外了,我看谁以后还愿意娶她?你不但毁了你自己,还毁了女儿。我们今后呢,井水不犯河水,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就这样吧。
在陈永清的意识里,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不知道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他也没想到这次李秀枝没吵没闹,照他以前的预想,事情败露后,秀枝回来先是把他大骂一通,无论骂得多难听,他只有听着的份;把他骂够了,然后去骂金花勾引自己的男人,尽最大可能的去为自己的男人辩护,女人伤害女人,可以不要什么底线。但是现在是这样的一种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不过细想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家中有个大闺女,再去吵闹,还嫌自己的脸丢得不够吗?
陈永清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倒是堂哥堂嫂过来替远华把陈永清臭骂了一顿,说长辈不像长辈,倒了陈家八辈子的血霉。做下这等辱没祖宗的事,还好意思有老脸活在世上,还不如撒泡尿来猝死算了。
倒是这个时候,金花坚决不承认,说一个贼娃咡说的话你们也信?我喊抓贼娃咡时,人家幺幺是从他家里跑出来的,那晚胡三咡爸妈可以作证,你们别拿着尿屎盆子随意就往人身上扣。公公婆婆也没法,毕竟没有抓着现行。再说骂陈永清也是丢自己儿子的脸,遂打电话去叫儿子回来,把金花母子三人接了出去。
金花无声无息的走了,秀枝在矿上再也没有回来。时间如沙漏,光阴似流水。自从远梅嫁走之后,曾经热热闹闹的一个家,就只剩下了陈永清一个人。他每天早上起来,煮上一碗米的饭,捞上两块酸菜或是咸菜,就着吃上两碗,然后就上山干活;到了下半饷回来,烧壶开水泡泡冷饭,吃上两碗,一天的饮食就此结束。一个爱说爱笑的人,现在话也少说了,成天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不到两年,背就微微佝偻了起来,头发也从花白变为了灰白。
每日半下午吃了饭,他就一个人独独的坐在院坝落日的余晖里,抽上一支烟,把余晖一点点的燃成灰烬。曾经热闹的洞子冲,现在也不热闹了,大点的孩子,外出打工去了;小点的孩子,外地读书去了,剩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守在家里。后来,有孩子在外面找了钱在城里买了房的,就把老人一个一个的接到城里享福去了,再到后来,整个洞子冲里就只剩下了陈永清一个人。没有人来接他,也没有人来看他。他每天都把鸳鸯鞋垫压在枕头下睡,想金花了,就拿出来在昏黄的灯下看看,鸳鸯依然活灵活现,就仿佛看见金花向他笑吟吟的款款走来。他奇怪金花为什么不老呢,他说,我老了啊,配不上你了啊……
世人早已忽略了洞子冲有陈永清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陈远芳考上大学后,回了一趟洞子冲,她要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可是洞子冲的家里没人,问其他人,也说好久好久没有见过陈永清了。远芳打电话给三个姐姐询问,都说爸爸未曾去过。找不到父亲,远芳报了警。警方发了寻人启事,依然没有丁点儿消息。在外地的陈远军回来了,陈远军说,上洞子去看看。
曾经因爬洞子跌断过腿的陈远军,这次搭着梯子和妹妹一同爬了上去。只见陈永清穿得齐齐整整的躺在石床上,尸体已经风干。他双手捂在胸前,手里捂着的,是一双鸳鸯鞋垫……
2019年10月8日草就 10月28日改于深圳
“青神天梯杯”2025七夕征文大赛
“鸾扇斜分凤帷开,星桥横过鹊飞回,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在2025年中国情人节七夕节即将到来之际,《三苏文学》特举办“青神天梯杯”2025年七夕征文大赛,征集有关七夕的诗词、散文、小说等作品。
四川省青神县河坝子玉蟾寺在白石岩上从寺庙上到山顶的石阶被广大网友誉为“青神天梯”,赋予爱情相爱相守的象征,是四方游客及网友争相打卡之地。
1、征稿时间:2025年7月23日至2025日8月31日。
2、作品应为与七夕节相关的小说、诗歌、散文等原创作品。
3、作品抬头应注明“青神天梯杯征文大赛”。参赛作品投《三苏文学》主编微信/ZWB612462。
4、参赛期间作品所有赞赏全部作为大赛运营费用及奖金。
5、参赛作品在《都市头条》三苏文学专栏上刊发,同时在《三苏文学》微信公众号上选发。
6、作品在都市头条浏览量达4万、点赞及留言达20个(条)才能入围。
6、大赛设一、二、三等奖各一名,赠送《三苏文学》会员资格一年,分别奖励精美荣誉证书各一本。优秀奖5名,赠送《三苏文学》会员资格一年。
7、2025年9月5日在《三苏文学》微信公众号上发布获奖名单。
8、三苏文学招募会员,将在全国各省设立分社,壮大三苏文学社,会员可以升入管理层,投稿可优先编发。有意可联系主编微信/ZWB612462。
三苏文学社
2025年7月23日
赵文碧,四川省青神县河坝子人,三苏文学社社长、主编,擅长写散文与地方传说,代表作品有《火烧玉蟾寺》、《丞相敬师》等,作品常见于《三苏文学》微信公众号、江山文学网、都市头条、金榜头条、美篇、百度等。
三苏文学将在每年年底评选当年三苏文学的优秀作者,按投稿量、浏览量、评论数、获精次数、上红榜各占25%,前三名将获得精美荣誉证书及至尊奖杯,并同时在《三苏文学》微信公众号、都市头条、金榜头条、今日头条、百度等平台广泛颁布彰显荣耀,到时可以做现场颁奖活动。欢迎文学老师们踊跃参加、积极支持、互相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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