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半私语
一
2005年谷雨夜，程程家的土炕烧得滚烫。马小兵蜷在炕角翻看相册，手指突然停在某页——照片上的金兰穿着蓝布衫站在麦垛旁，辫梢的塑料珠子反着光。少年用指甲刮了刮相纸："这就是我妈说的...往你裤腿扬土那天？"
窗外传来夜猫子叫。程程往搪瓷缸里添了把枸杞，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他从箱底取出个布包，抖开是件大红嫁衣，前襟上的污渍已经洗得发白。"你妈从新疆穿回来的，"他摸着内衬上缝的作业本纸，"她说要留给你娶媳妇用。"
马小兵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校服领口随着喘息露出胸口的手术疤——是去年在乌鲁木齐做的心脏手术。程程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裂纹手表停了，秒针卡在十点零八分，正是当年金兰咽气的时辰。
二
后半夜起了风。马小兵从书包里取出个铁盒，倒出十几封信："我妈寄的，都被我奶奶藏起来了。"信封上的邮戳从1995年排到2004年，最近的那封贴着卡通邮票，里头是张剪报——慢湾坡退耕还林的新闻照片，角落里模糊可见程程放羊的身影。
"她总说老家的酸枣蜜好吃。"少年把剪报对着灯泡，背面透出铅笔写的"程程哥"三个字，笔迹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程程摸出铁戳子往信封上盖梅花印，发现少年脖颈后也有块胎记——和金兰当年被烙铁烫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风突然掀开窗帘，月光泼在炕上的嫁衣上。马小兵从衣领里拽出红绳，那颗虎牙和铜钥匙碰撞出轻响："我妈说...这是世界上最甜的糖硌下来的。"
三
黎明前最黑的那阵，程程讲起了往事。说到金兰光脚追卡车时，马小兵突然掀开被子，露出脚背上同样的月牙形疤痕——是去年在新疆翻墙逃家时被铁丝网刮的。灶台上的药罐咕嘟作响，少年盯着裂纹手表说："我奶奶临死前才告诉我...我妈是偷了毛驴车逃回甘肃的。"
程程从炕席下抽出张发黄的烟盒纸，背面铅笔画的梅花已经模糊。马小兵接过来对着光看，突然哭了——纸的折痕里藏着根长发，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红，像当年金兰辫梢褪色的塑料珠。
"你妈最爱唱《扬燕麦》。"程程哼了两句突然哽住。少年接着唱下去，跑调的歌声惊醒了院里的公鸡。晨光透过窗纸，照见相框里金兰照片旁的空白——马小兵把自己的学生证悄悄塞了进去，刚好填满那个缺口。
四
吃过早饭，两人去了老槐树。马小兵用铅笔在树瘤刻字旁添了行小字："儿子来过了"。程程看见他写字时左手不自觉地按着后腰——和金兰当年别铁戳子的动作一模一样。
下坡时少年突然跑起来，校服兜里掉出个东西。程程捡起一看，是颗蛀空的巴旦木，虫眼被红蜡填成了心形。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马小兵站在车斗里挥手，腕上的裂纹手表突然又开始走动。
当晚程程做了个梦。梦见金兰穿着蓝布衫在麦浪里跑，怀里抱着个穿棉猴的娃娃。她转身时，程程看见娃娃腕上戴着裂纹手表，而她的后腰上，别着那把磨得发亮的铁戳子。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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