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戈壁滩上的哭声
一
1995年惊蛰这天，程程家的土窑里飘着羊肉粉条的香气。金兰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着她右脸的疤痕——像条僵死的蜈蚣，从耳垂爬到嘴角。程程注意到她添柴时总偏着头，把伤疤藏在阴影里。
"看这个。"金兰突然从贴身的布袋里掏出张照片。黑白相纸上，三岁模样的男孩站在白杨树下，手腕上的裂纹手表明显大了一圈，松松垮垮地挂着。程程的指尖抚过照片上凹凸的痕迹——那是干涸的泪渍。
锅里的粉条咕嘟咕嘟响。金兰往灶膛塞了把麦草，火光突然窜高，照见她撩起衣襟擦眼的动作："去年秋天，我躲在棉花地里看他上学..."她的声音突然哑了，"娃娃问老师：'妈妈是不是死在回老家的路上了？'"
二
清明节晌午，程程带着金兰去上坟。路过当年的粪场时，金兰突然跪在解冻的泥土里，十指抠进潮湿的地垄："那年在这，我往你裤腿上扬土..."她的指甲缝里塞满黑泥，腕上的裂纹手表蒙着层水汽。
坟头的柳枝发了新芽。金兰给程老四磕头时，后颈露出块紫红色的疤——是烙铁烫的，形状像半朵梅花。程程突然想起十年前，自己在金兰嫁妆箱底烙的印记。他摸出随身带的铁戳子，发现上面的"张记"二字已经磨平了。
"新疆冬天冷，他们用火钳子..."金兰的话被山风刮碎。远处有牧羊人唱起花儿，调子凄厉得像哭："白杨树上的雀雀儿，离窝的尕娃想娘哩..."
三
立夏前一天，乡邮递员送来封法院公函。金兰哆嗦着拆开，离婚判决书上的公章红得刺眼。程程看见"子女抚养"那栏按着个蓝色手印——是印泥不够了，只拓出半枚指纹。
"是娃的手印！"金兰把纸贴在胸口，墨水被泪水晕开，"他们抓着娃娃的手按的..."她的哭声闷在判决书里，像戈壁滩上被风吹散的呜咽。程程蹲下身，发现她脚踝上也有疤——是铁丝捆过的痕迹，结痂处还留着褐色的锈迹。
傍晚时分，金兰把判决书折成方块，藏进贴身的红布兜。程程看见她对着镜子梳头，把稀黄的头发勉强编成辫子，还用火钳烫了烫刘海——像要赴什么重要的约。
四
小满那天下起细雨。程程从乡里回来，看见金兰浑身湿透地站在院门口，怀里抱着个鼓囊囊的化肥袋。她嘴唇冻得发紫，却笑得露出缺牙："程程哥，我讨回来了！"
袋子里是件大红嫁衣，前襟上沾着可疑的深色污渍。金兰抖开衣裳，内衬上歪歪扭扭缝着块布——是从小学作业本上撕下的纸，铅笔字已经模糊："妈妈，我长大了去找你。"
雨越下越密。金兰把嫁衣捂在脸上啜泣，红绸料子吸饱了泪水，沉甸甸地垂下来。程程摸到衣角有个硬物——是把生锈的钥匙，系着褪色的红头绳，正是当年麦收时节金兰塞给他的那根。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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