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惠通速写》画集跋
文/千城传播
速写的锋棱划过时光褶皱,总在炭痕皴擦处生长出土地的血脉。曹惠通先生笔下这九十五帧黑白影像,既是游子对农耕文明的逆旅寻踪,亦是艺术家为消逝的乡土文明所作的青铜铭文。那些低矮土墙上起伏的笔触、褶皱面容中沉淀的灰度,在快门尚未普及的年代里,以最原始的观察方式,完成了对乡愁的病理切片与美学造影。
这份创作自觉深植于“在场”的凝视伦理。当画者匍匐于残墙根底丈量苔藓年轮,彳亍于阡陌之间捕捉农具扬尘的抛物线,艺术便不再是风花雪月的抒情,而成为重构记忆的考古勘探。其作《挑夫踏云》中山阶与脊柱构成的重力螺旋,《圩镇晨雾》里早市人潮氤氲的墨气,皆在虚实冲和中完成对乡土肌理的史诗性解构。那些被学界忽视的“非典型场景”——灶台油垢的晕染、独轮车辙的顿挫、晒场谷堆的散点透视——经由其刚健线条的提纯,竟焕发出比教堂穹顶更庄严的秩序感。
画册更珍贵的价值,在于建立了一套完整的乡土视觉档案。当城镇化浪潮裹挟着瓷砖楼房覆盖黛瓦土墙时,这些速写便成为农耕文明基因库:卷刃的镰刀曲线隐喻效率与手工的博弈,公社墙垣的标语残迹凝固集体记忆的磷光,甚至一张1978年的流动电影幕布,都暗藏意识形态与民间审美的角力痕迹。范兢先生所言“绘画日志”之评,恰指明这批作品人类学意义上的文献价值——它们既是私人记忆的琥珀,也是解码当代中国乡村转型的视觉词典。
而今重读《午闲》木刻中筛谷老妪指尖的光影,或是瓷画青花里晕染的雁荡云气,愈发理解这位扎根基层五十载的艺术家之可贵:他以笔为犁深耕方寸素宣,在农耕文明加速风化之际,为后世留存了可触摸的文明根须。那些墨色深处未尽的留白,或许正等待新一代观者填入属于这个时代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