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铸错(上)
冬至的雪下得像一场盛大的丧事。
丁卯蜷在当铺的库房里,手指冻得发青。裕昌号的掌柜昨夜暴毙,喉间插着半片翡翠扳指——正是当日用来擦拭《庄子》的那枚。此刻他面前摊着张地契,纸色暗黄如老人斑,右下角"丁世儒"的朱砂印正在渗血。
"用你爹的笔迹重写。"墨姑的剁骨刀插在案上,刀身映出她左颊刺青的"盐"字。她从怀里掏出个锡壶,倒出的竟是调了朱砂的卤汁,"李老爷的殉葬契约,少写一个人,那口井明天就会浮起七具穿学生装的尸首。"
窗外的雪忽然变红了。丁卯抬头看见孙团长的兵正在街心焚烧禁书,《楚辞》的灰烬混着雪片落下,在契约上拼出"铸错"二字。他忽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失笔成千古恨",那支狼毫此刻正咬在他牙关间,笔管裂痕里渗出墨黑色的血。
保长带着团丁破门而入时,丁卯刚摹完"诗礼传家"的印文。他们抬来的樟木箱里装着七套嫁衣,每件心口处都别着黄铜校徽——正是省立女子师范学院的标识。"按手印!"保长狞笑着展开殉葬名单,首行赫然写着那个背《烈女传》少女的名字"周蘩"。
墨姑突然掀翻油灯。火光中她的假胎记剥落,露出完整的"盐枭女丁氏"刺青。丁卯的瞳孔剧烈收缩——这分明是父亲《族谱备要》里被朱笔圈除的姑母名讳!剁骨刀劈开木箱的瞬间,嫁衣里簌簌落下盐粒,在地面堆成个"儒"字。
子时的更声像把钝刀。丁卯逃到文庙时,发现泮池的冰面下沉着七盏河灯。每盏灯芯都燃着《女诫》纸捻,火光透过冰层,在残碑上投出"丁世儒"三个颤动的血影。他跪下来舔食冰面,咸涩中尝出砒霜的味道——与父亲临终前让他舔的墨汁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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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铸错(下)
天蒙蒙亮时,丁卯在祠堂废墟里扒出了父亲的砚箱。
那方端砚背面刻着"洗心"二字,此刻正被晨霜覆满,像长了层白毛。他突然明白《墨池琐记》书名的含义——砚台凹槽里残留的黑色结晶,在雪光下泛出诡异的蓝紫色。
墨姑追来时提着盏人皮灯笼。火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灯罩,照见地契上浮现的隐形字迹:"盐课银两折女七口"。她的剁骨刀突然指向残碑:"你爹当年就是用这方砚,给盐商写卖女契约的!"刀尖刮擦处,碑文"诗礼传家"的"诗"字竟开始渗出水银。
前院传来抬棺的号子。李老爷的楠木棺材正在入土,十六个杠夫踩着《孝经》铺成的路。丁卯看见棺椁缝隙里垂下几绺长发,发梢系着黄铜校徽——正是昨夜嫁衣上别的款式。孙团长在坟前烧的却不是纸钱,而是一沓沓盐引,火焰里爆出噼啪声,像是少女的指节在断裂。
"看井里!"墨姑拽着他到井台。水面浮着七本《烈女传》,每册都摊开在"贞顺"篇。书页间突然伸出只苍白的手,指间捏着片卤猪肝——正是当日丁卯送去李宅的"贿赂"。那手腕上的淤青组成个清晰的"丁"字,与契约上渗血的印文一模一样。
正午的钟声震落了檐上冰凌。丁卯抱着砚台冲向铁钟,发现内壁的盐商名录正在融化。朱砂写的"丁世儒"三字下,渐渐显出一行小楷:"收周氏女七人,折盐课银二百一十两"。钟杵上缠着的长发突然自行编结成辫,辫梢系着的铜钥匙"当啷"落地——正是墨姑给的那把。
雪停了。保长带着哭丧棒挨家收"贞节钱"时,丁卯在当铺后院挖出了个锡盒。里面整齐码着七根小指骨,每根都缠着《女诫》残页。最底下压着张发霉的合影:年轻时的父亲站在女子师范学堂门前,身旁七个穿学生装的姑娘,面容都被砒霜蚀成了黑洞。
暮色四合时,丁卯用那方"洗心"砚研墨。他临摹父亲笔迹写下第七份殉葬契约,狼毫突然自己写出"周蘩"二字——这分明是井中少女的名字!砚台里残余的墨汁突然沸腾,浮起片风干的卤猪耳,耳蜗处还粘着二十年前的盐粒。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