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者,铁之泪也;
钉者,木之骨也。
墨池干涸处,
浮出七枚带血的校徽,
每一枚背面都刻着
"诗礼传家"的朱印。
这世上最锋利的,
不是屠夫的剁骨刀,
而是文人笔下,
那一撇一捺间暗藏的,
千年砒霜。
——题记
——
第一章 丁卯的早晨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三响,丁卯的眼皮便像被竹签支了起来。这毛病打从娘胎里带来——他落地那日,接生婆吴姥姥捏着血葫芦似的婴孩,偏说听见了更夫报卯的梆子声。"卯时生,劳碌命",这话后来长成一根刺,日日扎在他枕头上。
他摸黑起身时,床板发出老猫般的呜咽。靛蓝布衫挂在黢黑的帐钩上,活像张悬梁自尽的人皮。昨夜补丁时多缝了两针,此刻右肘便如被小鬼叼住皮肉。丁卯想起《洗冤录》里说的"铁衣束魂",大约就是这般滋味。
米缸底的三粒黍米泛着青光。其中一粒中间裂着缝,恰似县太爷公堂上那张永远合不拢的嘴。丁卯用指甲抠了半日,那米却突然碎成齑粉——原来早被蠹虫蛀空了芯子。灶台上遗着半片干瘪的蒜皮,他含在舌下,竟尝出些许荤腥气,倒像是二十年前在谢举人家吃过的那席鳖裙羹的余味。
街上雾气稠得能搓成麻绳。茶摊前蹲着几个短工,正就着芋头喝"青龙过江"——实则是白水里飘着根发黄的葱段。丁卯的肠子突然打了个结,那声响惊得茶博士掀起了眼皮。这独眼老汉原是个落第秀才,此刻那只完好的右眼正斜睨着他补丁摞补丁的前襟,浑浊的眼白里浮着两点讥诮的星子。
"丁相公来得早啊。"独眼龙故意把"相公"二字咬得咯吱响。丁卯的指甲陷进掌心,那里还留着三十年前父亲用朱笔画的圈——彼时他背错《滕王阁序》里的"舸舰迷津",戒尺便在掌心烙下个"迷"字形状的血痕。如今这血痕早化作老茧,却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县衙前的石狮子缺了半颗獠牙。排队领廪粮的人群里,穿长衫的与短褐的自觉分作两列。穿绸衫的胖子腰间玉佩叮当,活像拴了串铜铃的骡子。衙役王秃子的铁尺在量斗边沿一刮,米堆便矮下去三分。轮到丁卯时,那秃子忽然压低嗓子:"李老爷府上缺个抄写..."话音未落,绸衫胖子的二十文钱已顺着王秃子的靴筒滑进去,发出毒蛇入洞般的窸窣声。
当铺的"裕昌号"匾额缺了角。柜台里探出的手布满老人斑,中指戴着个翡翠扳指——那绿色浓得像是能滴出毒汁。"破布衫一件..."枯手的主人忽然咳嗽起来,案头《庄子》被震开,露出扉页上"丁世儒藏书"的朱文方印。丁卯的眼珠顿时如被火钳夹住——那正是他父亲的名讳。掌柜却用书页擦了擦扳指,嗤笑道:"丁举人的债,到今儿个还没还清呢。"
文庙的断墙边,野狗正舔食着不知谁家的供品。蓬头稚子用木炭画的七绝里,"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度"字少了两笔。孩子仰起的脸上粘着糖霜,左颊酒窝里蓄着点墨汁。"先生,"孩子拽他衣角,"他们说您认得字?"丁卯忽然想起父亲临终时,喉头也这般上下滚动,却终究没吐出那句"学而优则仕"。
祠堂的残碑陷在荨麻丛里。月光给"诗礼传家"四字镀了层白霜,碑阴的铜绿却如溃烂的疮口。远处飘来的煎带鱼香里混着豆豉味,丁卯的胃袋突然抽搐起来。他呕出的黑血在碑上溅出个歪斜的"丁"字,那血珠顺着碑文沟壑流淌,竟把"诗"字染成了"冢"。
更夫的梆子又响了。丁卯数着,却只听得三声——原来那第四声早被夜风吹散,就像他父亲没说完的遗训,就像量斗里凭空消失的米粒,就像"度"字里永远补不上的两笔横竖。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