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八十年前,乌斯浑河的浊浪吞没了八位年轻的身影,却永远托举起一个民族的精神丰碑。冷云与她的姐妹们,以纤弱之躯扛起家国大义,用生命诠释了何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们中,有曾在教会学校捧读《新青年》的进步青年,有稚气未脱却紧握钢枪的十三岁少女,有来自不同民族却共赴国难的巾帼英雄。当弹尽粮绝的时刻,她们手挽手跃入江水,那首被江风撕碎的《露营之歌》,早已化作穿越时空的号角,在历史的长河中久久回响。
本文作者强军同志以饱含深情的笔触,回溯了冷云从郑香芝到抗日女战士的成长轨迹,再现了“八女投江”的悲壮场景。文字间既有硝烟弥漫的战斗细节,也有绣着梅花的草鞋、冻得发紫的双脚等温暖而坚韧的意象,让英雄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梦的鲜活生命。她们憧憬过战后的桃花,向往过和平的书桌,却在最美好的年华选择了以身许国。
如今,乌斯浑河畔的纪念碑前,春风拂过,候鸟驻足,仿佛都在倾听那段永不褪色的记忆。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我们重读这段历史,不仅是为了铭记她们的牺牲,更是为了传承那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正是这样的勇气,让江河为证,让精神永驻。 特此编发,以飨读者。(508字)
【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
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专刊12】
【散文】江魂永驻
——怀念女英雄冷云烈士
作者:强军/陕西宝鸡
黑龙江的十月,江风总带着冰碴子的锐利,卷着枯草碎屑拍打在乌斯浑河的崖壁上。八十多年前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风,撕扯着八位年轻女性的衣角,把她们最后的歌声碎成星子,落进翻滚的浊浪里。江水奔涌至今,那歌声的余韵,仍在两岸的白桦林间回荡。
冷云站在队伍最前面时,江风掀起她褪色的军衣,露出胳膊上还没愈合的枪伤。那道伤是上个月掩护伤员撤退时留下的,子弹擦过皮肉,在雪地里滴出一串暗红的血珠,她却咬着牙把伤臂藏在衣袖里,直到把伤员送进密营才肯上药。那时她总说:“疼是提醒咱,还有很多人等着咱护着呢。”
她原名郑香芝,1915年出生在桦川县一个普通的家庭。十六岁那年,教会学校的藏书室里,一本翻得卷了角的《新青年》让她第一次知道,除了柴米油盐的生活,这世间还有“家国”与“理想”。李大钊先生的文字像烧红的烙铁,在她心里烫下“救亡图存”四个滚烫的字。她开始偷偷给进步学生传递信件,把自己攒下的零花钱换成药品,塞进开往抗联密营的马车夹缝里。
1934年的佳木斯,白色恐怖像冬日的浓雾笼罩着街巷。特务的皮鞋声在石板路上敲出令人窒息的节奏,布告栏里每天都贴着新的“通缉令”。就在那年春天,郑香芝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换上粗布短褂,在组织的安排下走进一家杂货铺当学徒。铺子后屋的夹层里藏着油印机,深夜里,她和同志们借着煤油灯的微光印制传单,油墨染黑了指甲缝,却映亮了彼此眼里的光。有次特务突然搜查,她抱着一摞传单钻进地窖,潮湿的泥土糊满了衣襟,她却在黑暗里轻声说:“我们不是在暗处,我们是在等天亮。”
加入东北抗联第五军时,她给自己取了“冷云”这个名字。战友们说她像长白山的云,平时安静柔和,会给伤员哼家乡的小调,会把仅有的干粮分给小战士,可一旦枪声响起,她眼里的温柔就会变成坚冰,枪法准得让男兵都佩服。在密林中行军时,她总能第一个发现藏在树后的野果,用刺刀撬开冻住的河面取水;宿营时,她教女战士们辨认草药,说“战场上能救自己,才能救更多人”。
有次突围,她背着受伤的通信员在雪地里跑了三十里山路。鞋早就磨穿了,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像一条倔强的红线。通信员愧疚地要下来自己走,她却笑着拍拍对方的背:“咱抗联的人,骨头是铁打的,这点血算啥?再说,这道痕能给鬼子指错路呢。”到了安全地带,她的脚冻得像块紫萝卜,用雪搓了半个时辰才恢复知觉,可第二天照样背着步枪走在队伍前面。
1938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兴安岭的树叶刚染上金黄就被寒风扫落。抗联五军主力向萝北转移,冷云带着胡秀芝、杨贵珍、郭桂琴、黄桂清、王惠民、李凤善、安顺福七位女战士负责掩护大部队。她们中最大的胡秀芝不过二十五岁,最小的王惠民才十三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都背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步枪,在草甸子里埋伏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敌人的骑兵队像饿狼一样扑了过来。冷云一声令下,八支步枪同时开火,把敌人的先头部队压在低洼处。她们知道,多拖住敌人一分钟,主力部队就多一分安全。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打在身边的泥地里溅起土花,胡秀芝的胳膊被子弹擦过,她撕下衣角草草包扎,抓起手榴弹又扔了出去;杨贵珍的帽子被打飞了,露出剪得短短的头发,她却笑着喊:“省得风刮了,打得更准!”
战斗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子弹打光了,她们就用石头砸,用刺刀拼。当最后一颗手榴弹在敌群中炸开时,冷云带着姐妹们退到了乌斯浑河的断崖边。身后是咆哮的江水,面前是密密麻麻的枪口,敌人的狞笑声在江面上回荡:“投降吧,女共匪,保你们不死!”
冷云整理了一下被打烂的衣襟,转身看向姐妹们。王惠民紧紧攥着刺刀,指节泛白,眼里却没有丝毫怯意;黄桂清把最后一块干粮塞进怀里,说:“等会儿跳江,咱也得做饱死鬼。”安顺福是朝鲜族姑娘,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俺们朝鲜人,也爱这土地。”冷云忽然笑了,那笑容在硝烟里像朵倔强的野菊,她说:“姐妹们,咱唱支歌吧,就唱《露营之歌》。”
“铁岭绝岩,林木丛生,暴雨狂风,荒原水畔战马鸣……”歌声被江风撕得断断续续,却像钢针一样扎进敌人的耳朵里。她们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颤抖,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当敌人的刺刀逼到眼前时,冷云第一个跃下断崖。八位女战士手挽着手,像一串燃烧的火炬,向着冰冷的江水坠去。她们没有闭上眼睛,望着对岸长白山的方向,那里有她们未竟的路,有她们想守护的万家灯火。
江水瞬间吞没了她们的身影,却吞不掉那歌声的余韵。当地的老乡说,那之后很多年,每到十月,乌斯浑河的浪涛里总像有女声在唱歌。有人在下游找到过一只浸透江水的草鞋,鞋帮上绣着半朵梅花,针脚细密,那是冷云在行军间隙绣的,她说等抗战胜利了,要穿着它回桦川看桃花。还有人在江边捡到过一支钢笔,笔尖都弯了,却还能写出字来,据说那是杨贵珍的,她总说打完鬼子要去读书,当教书先生。
如今的乌斯浑河已经筑起了纪念碑,八座雕像并肩而立,江风吹起她们的衣角,仿佛下一秒就要转身走向密林。雕像底座的石板上,刻着她们的名字:冷云、胡秀芝、杨贵珍、郭桂琴、黄桂清、王惠民、李凤善、安顺福。每年春天,都会有成群的候鸟在这里停留,老人们说那是姑娘们回来了,看看她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如今已是繁花遍野。
桦川县的桃花开得一年比一年艳,佳木斯的街巷里再也没有特务的皮鞋声,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课本里印着“八女投江”的故事。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课本上冷云的画像问奶奶:“她们疼吗?”奶奶摸着她的头,望向远方的长白山,轻声说:“疼,但她们知道,以后的孩子再也不会疼了。”
站在纪念碑前,听着江水流淌的声音,忽然明白:有些生命从来不会真正消失。它们会化作江上的风,吹过麦田时掀起金色的浪;会化作山间的树,在风雪里站成永恒的岗哨;会化作田埂上奔跑的孩童的笑声,清脆得像春日的溪流;会化作国旗上最鲜艳的那抹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就像冷云和她的姐妹们,她们没有离开。你看那乌斯浑河的浪花,每一朵都在诉说她们的故事;你看那兴安岭的青松,每一棵都延续着她们的倔强。她们活在这片深爱的土地上,活在稻穗饱满的香气里,活在城市夜晚的灯火中,活在每一个记得她们名字的人心里。
江水依旧东流,载着八十年的岁月,载着永不沉没的魂。而那首未唱完的《露营之歌》,早已化作这片土地的心跳,在时光里,生生不息。(2567字)
【冷云简介】
冷云(1915年—1938年10月20日),原名郑香芝,曾用名郑志民,黑龙江省桦川县人,是东北抗日联军第五军妇女团政治指导员。她于1938年10月在乌斯浑河畔为掩护抗联部队转移,率七名女战士投江殉国,史称“八女投江”。
早年经历: 冷云生于黑龙江省桦川县悦来镇,自幼聪慧刚毅,1931年考入桦川县立女子师范学校,受进步思想影响,立志抗日救国。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秘密开展抗日活动。
抗日贡献: 1937年加入抗联第五军,担任文化教员和妇女团指导员。她用树枝在树干上编写教材,用烧黑的树枝作笔,教战士识字;同时组织妇女团参与抗日斗争,活跃部队文娱生活。
壮烈牺牲: 1938年10月,抗联第五军西征途中遭日伪军围攻。为掩护大部队转移,冷云率八名女战士在乌斯浑河沿岸阻击敌人,弹尽粮绝后集体投江殉国,时年23岁。
历史影响: 冷云等八名女战士的英勇事迹被列入民政部公布的首批著名抗日英烈名录。 2014年9月1日,冷云被列入首批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401字)
共3472字 2025年8月10日于宝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