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洗手间的镜子上方，不知何时贴了张新标语："今天，你微笑了吗？" 下面附着一行小字："根据最新研究，微笑能提升37%的工作效率。"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尝试扯动嘴角。镜中人回敬我一个扭曲的表情，像戴了张劣质橡皮面具。

老马正在隔壁隔间哼着小调冲洗拖把，水声哗啦中传来他的点评："假笑不如不笑，死人脸上才挂标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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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标准化的灵魂

人力资源部新来了位"员工幸福感优化师"，梳着油亮的背头，西装口袋里插着三支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晨会上，他向我们展示了一套"情绪管理工具包"：

· 蓝色便签：写下今日小确幸（建议每日至少三条）

· 绿色手环：戴在左手，每当负面情绪出现就拨动一次（"物理阻断消极思维"）

· 红色笑脸贴纸：贴在工位隔板上，"用视觉暗示激发快乐荷尔蒙"

散会后，众人默默领了工具包。小张把蓝色便签揉成团弹进垃圾桶；财务部的李姐把手环套在了盆栽上；我盯着那张咧到耳根的笑脸贴纸，忽然想起医院儿科病房墙上的卡通图案。

午休时，我看见新来的实习生小林躲在消防通道里哭。她手里攥着被泪水浸湿的蓝色便签，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今天的小确幸：1.呼吸还在继续。2.还没跳楼。3.……" 第三条空白着，像道未完成的填空题。

我递了张纸巾，她慌忙把便签塞进口袋，挤出一个达标微笑："没事，我只是在...在做情绪管理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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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马的博物馆

台风过境的周末，整栋大楼停电。我返司取文件时，发现老马打着手电筒在工具间整理他的"收藏"：

· 一截生锈的弹簧（"从二十三层总裁办沙发底下扫出来的"）

· 半片褪色的乐高积木（"卡在十六楼复印机缝隙三年"）

· 几颗造型各异的纽扣（"每个都带着故事掉下来"）

最惊人的是整面墙的便签纸，全是他在垃圾桶里抢救的"废弃情绪"——有画满叉叉的绩效考核表，有写了一半的辞职信，甚至还有张婚礼请柬，背面用铅笔写着："救我。"

"这些都是...垃圾？"我拿起一枚裂成两半的陶瓷杯耳。

"是没人要的真相。"老马用手帕擦拭着弹簧，"你们白领啊，一边抱怨活得像机器，一边把自己用旧了的部分当废零件扔。"

窗外暴雨如注，他的手电筒光柱扫过那些物件，在墙上投出奇形怪状的影子。恍惚间，我觉得这间三平米的工具间比楼上的豪华展厅更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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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瞳孔地震

季度述职会上，总监播放着精心制作的PPT，柱状图上的箭头永远昂扬向上。当讲到"员工心理建设成果"时，画面突然卡顿，跳出一段手机拍摄的视频——

凌晨两点的办公室，苍白的灯光下，十几个同事像梦游者般机械地敲击键盘。有人突然把额头重重砸在键盘上，有人对着黑屏的显示器整理领带，最角落的小王正用美工刀一下下划着自己的工牌。

会议室鸦雀无声。总监干笑两声切回PPT："技术故障...我们继续看下一页。"

我转头看向落地窗，玻璃映出满屋子僵住的笑脸，像一群突然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

当晚加班，发现老马在女厕所门口贴了张手写公告："此处有窝新生小奶猫，进出请轻关门。" 下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储物柜底部的纸箱。三只花斑猫崽正挤在一起打呼噜，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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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复明症

自从学会用老马的方式看世界，我患上了奇怪的"视觉过敏症"：

· 能看出同事衬衫领口泛黄的汗渍形状像克罗地亚地图

· 发现每周一的晨会咖啡杯摆放规律暗合星象图

· 甚至注意到主管发言时总不自觉地摩挲婚戒，而戒指内圈有处明显的凹痕

这些细节像细小的玻璃碴，不断刺痛我日渐透明的视网膜。

今晨电梯里，市场部Vivian的假睫毛意外脱落半截，她浑然不觉地继续背诵销售数据。我想提醒，却听见人事总监正亲切地询问另一位同事："最近情绪管理课程效果如何？你上周的快乐打卡少了两次呢。"

走出电梯时，清洁阿姨正跪在地上擦拭某位高管泼洒的咖啡。她抬头与我视线相接的瞬间，我突然看清了她眼白里蛛网般的血丝——那形状竟和楼上会议室里的项目进度图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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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下班时暴雨初歇，西天裂开一道金红色的缝隙。整栋楼的人都在低头抢打车软件，只有老马拄着拖把站在大厅门口，用手机拍云。

"拍这个干嘛？"我问。

他给我看相册：同一角度的天空照片，按日期排列，云朵变幻如默片。"上个月十八号，"他指着某张照片，"有朵云特别像我们老板发火时的脸。"

我们笑得像两个逃课的中学生。笑着笑着，我摸到自己眼角有泪——原来真正笑的时候，眼睛真的会说话。

大楼霓虹灯突然亮起，老马的脸在蓝光中忽明忽暗。他眨眨眼："看，现在我的眼球像不像两块被污染的液晶屏？"

我也眨眼，感觉有温暖的液体在眼眶里刷新数据。

在这座患了集体雪盲症的城市里，我们偷偷交换着眼药水。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