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高百尺，人在半空。玻璃幕墙外，是别人的天空。

我常于子夜伏案时，见得那老马拖着扫帚在走廊游荡。他扫的是白日的残渣，我扫的是脑中的废料。每每四目相对，他眼里有光，我目中无人。

这城里的人，眼睛都生了病。乘电梯时最看得分明——二十双眼，四十个黑窟窿，嵌在二十张青白脸上。偶有活泛些的，必是盯着方寸屏幕，手指在上面爬，像饥饿的蜘蛛。

前日暴雨，我在七层拐角处撞见老马。他正趴在窗前，鼻尖抵着玻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过是楼缝里漏出的一线天，灰蒙蒙的，偏有几只麻雀在电线上跳跃。

"好看。"他忽然说。

我怔住了。这老马，五十来岁，背已微驼，脸上沟壑里嵌着洗不净的灰尘。此刻却像个孩子似的，指着那些灰扑扑的麻雀说好看。

"马师傅看什么呢？"

"看活物。"他抹了把窗玻璃，"这楼里死气太重，得找些活物养养眼。"

我忽然觉得脸上发烫。我的眼睛，怕是早已死了。每日见同事如见行走的公文包，看街景如看移动的背景板。三年来，竟未注意过楼下那株歪脖子槐树何时开花。

昨日下班，特意绕到后巷。墙角砖缝里钻出几茎野草，开着米粒大的白花。俯身细看，花蕊里竟藏了只蚂蚁，正搬运着比它身子还大的花粉。这景象，比会议室里那些饼状图生动多了。

今晨电梯里，破天荒抬头看了看同事。老张领口别着褪色的校徽，小王手腕上缠着保佑平安的红绳。原来这些行尸走肉，也都偷偷带着人味儿。

午休时趴在窗台，发现对面楼顶有个老人在喂鸽子。灰羽起落间，忽然想起老家屋后的晒谷场。二十年了，竟还记得阳光穿过稻谷的香气。我的眼睛，大约还没死透。

老马说，他每天要扫九层楼，但每层都藏着宝贝。三楼财务室窗台有盆仙人掌，开黄花；六楼消防栓后面，总趴着只花斑猫；地下车库的墙根处，冒出了几簇蘑菇。"扫一眼，够乐半天。"

我笑他容易满足。他反问我："你们写字的人，不是最会'捕风捉影'么？怎么反倒不会看了？"

夜里加班，茶水间遇到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正对着窗外发呆，见我进来慌忙擦眼睛。"想家了？"我问。她摇头："不是，是看见月亮从两栋楼中间挤出来，怪好看的。"

忽然想起老马的话。这楼里死气太重，得找些活物养养眼。

原来活物一直都有，只是我的眼睛死了。

现在，它们正在慢慢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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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