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庄稼人的活法
作者:孙培棠
清晨的露水还没散尽,老李头已经蹲在地头了。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拨开麦叶,露珠就顺着叶脉滚下来,在朝阳里闪着光。这个动作他做了五十多年,从生产队那会儿到现在,从来没变过。
村里人都说老李头的地最"懂事儿"。别人家的麦子要追三次肥,他的地只要撒一次农家肥;别人三天两头要打药,他的麦田里却总飞着蜻蜓。去年大旱,眼看着麦苗要蔫,他反倒把水渠的闸门关了一半。"让它们往下扎扎根,"他说,"根扎深了,往后就不怕旱了。"果然,没出半个月,他的麦子最先挺直了腰杆。
张婶的豆腐坊总是飘着豆香。她磨豆浆时爱哼小调,那调子跟石磨转的节奏一个样,慢悠悠的。有次我看见她点卤水,那专注劲儿像是在绣花。卤水一滴一滴落进豆浆里,她的眼睛就跟着一滴一滴地数。"快了豆腐就老,慢了豆腐就嫩,"她说,"这个火候啊,得用心尖尖去量。"
刘木匠的作坊里永远堆着木料。他挑木头时总要用手摸,用鼻子闻,有时还要贴在耳边敲一敲。"好木头会说话,"他常这么说,"它告诉你它想变成啥模样。"他做的板凳,不用一根钉,铆榫紧紧固定四条腿,三十年前他做的板凳,板面都被磨擦的锃亮,现坐上去仍纹丝不动。有次他给村里小学做了五十张课桌,整整忙活了一个冬天。校长要给工钱,他摆摆手:"让娃娃们好好念书,比啥都强。"
这些老人身上有种特别的劲儿。他们不识字,却懂得土地的脾气;不会算账,却明白光阴的分量。老李头总说:"种地要看老天爷脸色,急不得。"张婶常念叨:"过日子就像点豆腐,火候到了自然成。"刘木匠最爱讲:"木头要顺着纹路刨,日子要顺着心意过。"
如今村里通了公路,年轻人一个个往外跑。可这些老人还是守着老规矩,该春耕时春耕,该秋收时秋收。他们的日子像村口的老槐树,一圈一圈地长年轮,不慌不忙地活着。
昨儿个我看见老李头的孙子从城里回来看他,小伙子穿着锃亮的皮鞋,站在地头直跺脚。"爷,您这麦子啥时候收啊?我帮您联系收割机。"老李头笑了:"急啥?让麦子再晒两天太阳,味道更甜。"说着,他弯腰掐了根麦穗,在手心里搓了搓,吹去麦壳,把嫩生生的麦粒递给孙子:"尝尝,这是大地的味道。"
是啊,这世上的好东西,哪个不是慢慢长成的?老面发馒头要醒一整夜,陈酿好酒要藏许多年,就连天上的月亮,也是慢慢才圆的。庄稼人最懂这个理儿——该拔节时自然拔节,该灌浆时自然灌浆。人活一辈子,跟庄稼生长一个样,急不得,慌不得,时候到了,该有的都会有。
日子要像老陈醋那样慢慢酿,生活要像压豆腐那样稳稳当。快有快的热闹,慢有慢的味道,这大概就是庄稼人的活法。
人生啊,就象种地,急不得。该扎根时扎根,该抽穗时抽穗,风来不慌,雨来不忙,该熟的自然会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