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开
作者/赵旭生
花不语,风却懂,
有人来去如晨露,
有人聚散似流云。
你看匆匆一年又是秋。
岁月不堪数,
故人不回头。
不过是在人间暂坐,
却要历尽沧桑。
2020年,对我来说,是个极不寻常的一年。先是经营多年的公司,因封城而被迫关闭,后又因感染新冠,腹中五个月的女儿没有保住。
没了事业,又失去女儿,我整日沉默无语,心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的灭,陷入忧郁的黑洞。好几次,脚都踏上了窗台,都被家人拉了回来……
疫情结束后,公司很快恢复正常。但是,事业易复,心疾难医,我一直没能走出忧郁的螺旋。
老公说:“出去走走看看吧?”
我说:“不想出去。”
“去青海,看望咱们的救难恩人吧?”
“好!”
我这个人,从来不欠别人的情,更何况是救难大恩。我们有一台房车,公司业务不忙的时候,就开了车到各地游玩。
18年在青海湟水河谷,遇上大雨,泥石流爆发,被困。一个牧民带我们到家吃住休息,十几天才脱困。
牧民一家四口,他们小夫妻和阿婆一起生活,儿子当时两三岁,正是活泼懵懂的花季。
牧民骑马,早出晚归放牧牛羊,阿婆做家务照看孙子,闲了拜佛转经轮。
小媳妇儿挤奶搅酥油,一桶奶,要不停地搅拌几个小时,才能出一碗酥油,非常的累。
日子过得苦,虽然通了电,家里除了政府发的电视外,没有任何的家用电器。
看到我们房车里的洗衣机,能洗那么多的衣服,那个漂亮的小媳妇儿,满眼都是惊喜。
我们离开时,把洗衣机留下,承诺下次再来,一定给她带台大的,能洗毛毯毡帐的大洗衣机。还有电动酥油机,高压电饭煲,电热毯,……以及阿婆的电动转经轮。阿婆连连摆手:这个使不得,佛祖会怪罪的。
格桑花盛开时,幸福便如约而至。我们再次赶到牧民家里,已经是22年9月。
几年不见,家里竟然多了一个两岁多的小姑娘,藏袍袖口沾着奶香,发梢系着格桑花瓣。小姑娘生得一头好发,黑亮亮的。弯月眉,桃花眼,眼睛里像有星星落在里边,发着光。小 圆脸,白里透着红,还有一对儿小梨涡,一笑那个好看哟。
一见到我,就从阿婆怀里下来,跑进我怀里。她妈妈和阿婆都笑了,我也笑了。小姑娘抬头看我一眼,又趴在我胳膊上了。
喊我:“妈姆!”
我说:“哎,真乖。”
她喊"妈姆"的声音,像初融的雪水淌过山岩。
阿婆喊她过去,她跑回去,站在阿婆怀里看着我,又跑向我,趴在我胳膊上。大家都笑,说孩子不认生啊?
阿婆说:“并不是,一般都不碰生人,就奇怪了遇见你不认生。”
孩子妈妈说:“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
小姑娘跟我捉迷藏,躲到角落里看我,又跑回阿婆怀里,再跑回我怀里。
阿婆说:“你跟妈姆回家吧?”
她不假思索地说:“好!”
给小姑娘穿我带来的小衣裳,看到她左臂有一颗痣。 我的心哐哐地跳:同样的位置,我也有一颗痣,而且,她头上有三个发旋,头顶两个,左边额角一个,也和我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我陷入了迷茫……
我们要走了,阿婆喊她,她说:“不要,我要跟妈姆回家。”
说罢就挣脱开来跑进我怀里,我一下也手无足措,其实时间也不早了,再不走,天黑都赶不到镇上了,但我没敢动。
阿婆说:“那我们走了哦,来跟阿婆再见。”
她妈妈也装着要走,她就招手说再见,仍旧趴在我怀里,奶香味混合着酥油茶的气息,暖哄哄地直往我的心肺里钻。
一瞬间好难过啊,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她抬头看我一眼,并不是笑着,就是定睛看着我。我摸着她的头发,把她抱起来,小姑娘趴在我身上,软软糯糯得一动不动。
妈妈回来拉她,她挣脱开来哭喊道:“不要!我要跟妈姆回家!”
妈妈说:“你跟妈姆回家的话,你哥哥要生气的。”
她一边跟着念:“哥哥要生气,哥哥要生气,妈妈说对啊,我就不去妈姆家吧。”
她又跑进我怀里趴了下,直接转身就走了。
我目送着她,她甚至,都没有回一下头。
开车上了公路。我整个人突然间就不行了,眼泪不自控地稀里哗啦流下来,心脏抽搐似得疼,感觉浑身都在颤抖,就这样呜呜咽咽地恸哭,哭哑了嗓子……多年前没哭出的那场暴雨,终于在青海的夕阳里落下。
很奇怪,恸哭过后,感到心里面突然亮起一盏灯,开启一扇窗,一直都在的忧郁一扫而光。
我转头,笑了一下,对老公说:“谢谢你,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个地方,我现在感觉特别好,我们坠欢可拾,未来可期。”
藏语传说:有的人走得匆忙,没有好好告别,会借格桑花回来道别,所以才会有这样得惊鸿一瞥,就是为了完成告别,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不问佛偈,我只是希望这个天使女孩儿,一辈子幸福快乐,无忧无虑。
回程的路上,格桑花开得正好。风吹过草原,花瓣轻轻摇晃,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祝福。
或许,这世上有些相遇,就是为了让我们学会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