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阑珊知昼暖
文/李贤伟
晨雾漫过鸡龙河的大桥时,卖豆腐脑的三轮车正碾过满地梧桐叶。“吱呀”一声刹车,搪瓷碗沿结着层薄霜,老板掀开棉絮盖着的木桶,蒸腾的白气里飘出两句抱怨:“这秋老虎褪得急,自来水管的水都冰渣凉了。”
我捧着热碗站在巷口,看阳光把雾气染成金纱。街角的修鞋摊支起蓝布篷,老张头正用砂纸打磨皮鞋头,鞋油的檀香味混着烤红薯的焦甜漫过来。他脚边的柳条筐里堆着几双棉鞋,鞋面上还沾着去年冬天的雪渍——小城的秋总这样,带着点旧时光的黏连,像老照片边缘微微发卷的纹路。
菜市场的喧嚣是被露水打湿的。水泥路上,芥菜堆成翠绿色的小山,沾着泥的胡萝卜滚落在竹筐边缘。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蹲在摊前,手指抚过带着绒毛的雪桃,“这果子得再挂十天,霜打了才甜。”摊主是对中年夫妇,三轮车斗里码着成捆的玉米,金黄的穗子垂下来,扫过印着“夏凉被清仓”的旧纸箱。他们的儿子趴在车座上写作业,铅笔尖在田字格里戳出一个个小坑,像给秋天的日历打草稿。
午后去了趟老街。裁缝铺的缝纫机还在“咔嗒”作响,老板娘踩着踏板,把一块橘红色灯芯绒裁成马甲的形状。窗台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腌好的桂花,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把金粉似的花瓣映在墙上,晃得像谁撒了把星星。隔壁的理发店挂着“焗油五折”的红纸牌,老式转椅的铜扶手被磨得发亮,镜子里映着对面屋檐的瓦当,几只麻雀正啄食瓦缝里的枯草。
转过街角,忽然撞见满墙的牵牛花。紫红、橙黄、深绿的叶子挤挤挨挨,像谁把调色盘打翻在了砖墙上。去年冬天被冻裂的水管还缠着旧棉絮,现在倒成了藤蔓攀爬的支架,毛茸茸的卷须钻进裂缝里,仿佛要把墙缝里的时光都拽出来晒晒太阳。墙根下坐着个拾荒者,麻袋里装着压扁的饮料瓶,他正用树枝在落叶堆里划拉,不知在写些什么,风一吹,字迹就被新落的叶子盖住了。
傍晚去鸡龙河散步,看见几个孩子在河边捞鱼。他们踩着碎石板垒成的台阶,网兜在水里划出银色的弧线,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白鹭。岸边的垂柳把枝条垂到水面,黄叶打着旋儿飘落,像一封封没贴邮票的信,要寄给河底的月亮。卖炒货的老汉推着自行车走过,铁锅里的栗子“哗啦”作响,壳裂的声音混着孩子们的笑,在暮色里荡出很远。
路过邮局时,看见墙根的野菊开得正盛。细碎的白花瓣沾着暮色,像是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银子。旁边的报栏里,前几天的晚报还没换,头版照片上是穿着短袖的人们在广场跳舞,而此刻读报的老人已经裹上了厚秋衣,手指点着照片上的日期,嘴里念叨着:“才半月光景,天就凉透了。”
回家路上,遇见收废品的三轮车叮叮当当地驶过。车斗里立着个旧衣柜,镜子碎了半面,剩下的那半映着昏黄的路灯,把树影拉得老长。骑车的师傅哼着不成调的秦腔,声音忽高忽低,惊得悬铃木的叶子又落下来几片,贴在他的后背上,像给蓝布褂子绣了朵会飞的花。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三天,摸黑上楼时,脚心踩着层干枯的槐叶。想起早上出门时,三楼的王奶奶正把晒好的萝卜干收进竹匾,竹匾的缝隙漏下细碎的阳光,在她的白发上跳着舞。此刻她家的窗户亮着暖黄的灯,隐约传来剁饺子馅的声音,混着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明天多云转晴,气温5到15度,适合晾晒……”
推开家门,发现窗台上的仙人掌开花了。嫩黄色的花瓣顶着层薄霜,在月光里像只竖起耳朵的小兔子。忽然想起早上卖豆腐脑的老板说,过几天要把摊子挪到巷口的暖阳里。原来秋意阑珊处,藏着的都是这样温吞的期待——就像仙人掌花,在最冷的夜里,悄悄攒着要送给黎明的甜。
作者简介:
李贤伟,笔名:朽木,山东莒南人,临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四川文学》《中国校园文学》等刊物,擅长以文字记录生活温度,探寻生命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