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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矿洞里的粉笔字
去往山西的夜班车上，崔立冬一直在擦拭那柄红绳修车刀。刀身在车窗透进的月光下泛着蓝光，刃口处的磨损痕迹形成奇特的波浪纹。牛爱国盯着那些纹路，突然想起母亲嫁妆盒里侯宝山照片上的煤灰指纹——同样的波浪形。
"这刀哪来的？"牛爱国问。
崔立冬的拇指抚过刀柄刻痕："我爸的遗物。"他掏出个铜质怀表，表盖内嵌着年轻矿工的照片，"1982年3月14号晚上，他揣着这个下井，再没上来。"
怀表里的照片让牛爱国浑身发冷——那是二十岁出头的庞建军，戴着矿工帽，笑容灿烂得刺眼。照片背面刻着"救命恩人 1982"，字迹已被摩挲得模糊。
"你恨错人了。"牛爱国嗓子发干，"庞建军说，侯宝山是为救他才......"
"放屁！"崔立冬突然暴起，刀尖抵住牛爱国喉结，"我爸和七条人命都填在那口井里，安全员庞建军却升了官！"他撩起衣襟露出腰间疤痕，"这是矿上给的'抚恤金'——他们说我爸违规操作！"
司机从后视镜瞪他们。牛爱国轻轻推开刀刃，摸出手机。母亲刚发来条语音，背景是医院仪器的滴答声："爱国，妈梦见宝山在井下写字......"
山西的黎明裹着煤灰味。大巴停在个废弃矿区，锈蚀的铁门上挂着"严禁入内"的牌子，锁链却早已被剪断。崔立冬踹开门，惊起几只乌鸦，它们扑棱棱飞过残破的绞车架，像撒了把黑芝麻。
矿洞像张咧开的嘴。崔立冬打亮矿灯，光束照出井壁上干涸的血迹——不知是人的还是动物的。牛爱国踩到个硬物，捡起看是把锈死的扳手，手柄上缠着腐化的红布条，和修车刀上的红绳同样质地。
"当年就塌了三十米。"崔立冬的声音在巷道里产生回音，"后来用矿车填了。"
他们很快见到那些矿车。七八辆锈蚀的铁皮车厢堆成小山，堵住了主巷道。崔立冬的矿灯照到最上方那辆的车编号：JC-1982-7。他突然发抖："这是我爸的车......"
牛爱国爬上矿车堆。铁皮在他脚下发出垂死的呻吟，车厢里散落着朽烂的矿工靴和饭盒。当他挪开第三辆车的残骸时，井壁上赫然出现几行粉笔字，三十年的潮湿空气都没能完全抹去：
"青娥：宽宥立冬他爹。宝山没跑，是救人。立冬他爹为救庞建军卡在支架下，我去救，顶板塌了。存折在箱底，密码是你生日。告诉爱国，爹想看他当电工。"
粉笔字下方画着个歪扭的婴儿，旁边搁着块怀表——和崔立冬手里那个一模一样。牛爱国拿起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是年轻的侯宝山，背面的刻字变成了"给未出生的儿子"。
"不可能......"崔立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不知何时爬了上来，手里的矿灯剧烈晃动，"我爸明明......"
矿车突然倾斜。牛爱国抓住一根裸露的钢梁，看见崔立冬掉进车厢堆的缝隙。锈铁皮像纸片般撕裂，露出底下被掩埋的巷道。修车刀从崔立冬腰间滑落，当啷啷滚到牛爱国脚边。
刀柄的红绳断了。牛爱国捡起刀，发现刀背刻着行小字："用JC-1982-7号矿车弹簧钢打制"。他突然明白那些波浪纹是什么——是侯宝山锻打时留下的锤印。
"爸！"崔立冬的嚎叫从缝隙里传出。牛爱国爬下去，看见他抱着具白骨，头骨上有道纵向裂缝，旁边散落着锈蚀的安全员徽章——是庞建军的。
矿灯光束里，白骨右手紧攥着张塑料皮，上面印着"下井人员登记表"。崔立冬颤抖着展开，表格最后一行写着："崔大林(安全员替班)，侯宝山(自愿下井)，庞建军(实习安全员)"，日期是1982年3月15日。
"他替庞建军下的井......"崔立冬瘫坐在白骨旁，"那这具......"
"是你爸救的人。"牛爱国指向白骨肋骨处的断裂痕迹，"矿难时他被钢梁贯穿，你爸为救他卡在支架下，侯宝山又去救他们俩。"
怀表从崔立冬指间滑落，表盖弹开。年轻庞建军的笑脸对着那具白骨，仿佛在嘲笑他们三十年的仇恨多么荒谬。修车刀突然被崔立冬夺过，他发疯似的砸向矿车残骸，火星四溅中红绳燃起幽蓝火苗。
"该宽宥了。"崔立冬跪在巷道里，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爸......"
牛爱国手机突然震动。县医院的号码，护士急促地说曹青娥病危。通话结束时，巷道深处传来轰隆回响——是崔立冬砸碎修车刀的余震，还是三十年前那场矿难的幽灵？
返程的出租车里，崔立冬一直盯着怀表发呆。牛爱国摩挲着那把断掉的修车刀，忽然在刀柄末端发现个暗格。撬开后，里面是张折叠的出生证明："牛爱国，1982年4月20日生，父：侯宝山(已故)，母：曹青娥。"
"你爸打这把刀时，还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崔立冬突然说，"矿上人说，他最后时刻还念叨'要是儿子，就教他打铁'。"
夕阳把公路染成血红色。牛爱国想起母亲总说"日子是过以后"，可当"以后"建在这样的真相上，人该怎么活？出租车收音机里放着《渴望》主题曲，刘慧芳唱着"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县医院走廊挤满人。牛爱国挤进去，看见庞丽娜的病房外围着警察。王护士拽住他袖子："你妈醒了，一直喊你名字！"
曹青娥的病房门半掩着。牛爱国推门时，听见母亲正对着窗户说话："宝山，井下冷吗？"她的银发在晚风里飘拂，像团将熄的火焰。
"妈......"
"立冬呢？"曹青娥转过头，眼睛亮得反常，"那孩子该上大学了吧？"她颤抖的手指向床头柜，上面摆着张陌生照片：年轻的侯宝山搂着个戴眼镜的男孩，背景是矿工子弟小学。
牛爱国这才发现，照片里的男孩眉眼酷似崔立冬。他想起修车刀暗格里的另一张纸：矿工子弟小学录取通知书，署名"代理校长侯宝山"。
"妈，崔立冬他爸......"
"救了庞建军。"曹青娥突然清醒，"宝山下井是为救他们俩。"她剧烈咳嗽起来，痰盂里溅起血点，"那年你刚满月，庞建军抱着血书来磕头，说对不起崔家......"
监护仪警报尖啸。医生冲进来抢救时，牛爱国被推到走廊。对面病房门开了，庞丽娜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腹部缠着厚厚绷带。她看见牛爱国，突然挣扎着伸出手，掌心是枚锈蚀的矿工扣。
"继父咽气前给的......"她声音嘶哑，"说这是侯宝山的遗物。"
铜扣背面刻着两个模糊的字："宽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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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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