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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留下的东西
县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钻进鼻孔时，牛爱国想起小时候淹死在酱油缸里的老鼠。那年夏天曹青娥做了缸黄豆酱，发霉的豆腥味混着死老鼠的腐臭，和现在这股味道一模一样。
护士站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牛爱国盯着"妇产科"三个红字，手指在裤缝上敲打莫尔斯电码——这是他在供电所学的手艺，此刻正无意识地敲着"救命"的节奏。
"牛师傅？"王护士从配药室探出头，眼睛下有深重的青黑，"丽娜在308，你妈在二楼内科。"
牛爱国没动。他盯着王护士白大褂前襟上的血迹，已经氧化成铁锈色。
"那不是人血。"王护士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下午抢救时打翻的红药水。"她突然压低声音，"丽娜的孩子保住了，但是......"
但是两个字后面跟着长久的沉默。牛爱国听见308病房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音，接着是庞丽娜的尖叫："滚出去！"
小蒋踉跄着退到走廊，金链子歪在锁骨上。他看见牛爱国，喉结上下滚动："老牛，这事有误会......"
牛爱国绕过他，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咯吱作响。308病房里，庞丽娜蜷缩在床角，病号服领口露出大片淤青。床头柜上的B超单被撕成两半，但还能看清"孕12周"的字样。
"爱国？"庞丽娜抬头时，右眼睑肿得发亮，"我没做手术。"她抓起个塑料盆护在腹部，"孩子是你的。"
小蒋在门口咳嗽："丽娜，那诊断书......"
"闭嘴！"庞丽娜抄起体温计砸过去，水银在瓷砖上炸开亮晶晶的珠子。牛爱国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不见了，那道常年被戒指遮挡的皮肤白得刺眼。
护士站的电话突然响起。王护士冲进来喊："牛师傅！你妈吐血了！"
二楼病房里，曹青娥的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医生正在给她插管，血沫从嘴角溢出来，顺着皱纹流进白发里。牛爱国抓住母亲的手，触到一串硬茧——那是三十年扫地把扫帚磨出来的。
"宝山......"曹青娥在气管插管的间隙嘶叫，"汇款单......煤窑......"
主治医生把牛爱国拽开："病人胆管结石引发感染性休克，需要立即手术。"护士递来同意书，最下方用红字印着"死亡率30%"。
签完字，牛爱国在走廊长椅上发现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庞丽娜的病历，夹着张男性精液分析报告，患者姓名处印着"蒋志强"，诊断结论是"无精症"。报告日期是去年十一月，正是庞丽娜开始频繁去照相馆的时间。
天快亮时，手术室灯灭了。主刀医生摘下口罩："石头取出来了，有块特别大的卡在肝总管。"他递给牛爱国一个密封袋，里面是枚暗黄色的胆结石，形状像颗花生米——和庞丽娜B超里胎儿一模一样。
"病人一直喊个名字，侯什么......"
"侯宝山。"牛爱国攥紧密封袋，"我妈年轻时......"
"知道。"医生打断他，"护士长是延津人，说曹老师当年等那人汇款等得吐过血。"他指指结石，"这东西要长三十年。"
日头爬上住院部窗台时，牛爱国在楼梯间拨通了崔立冬的电话。背景音里有气动扳手的嘶鸣，看来修车铺老板已经从派出所出来了。
"老崔，我媳妇......"
"孩子不是你的？"崔立冬的声音带着金属回声，像从铁罐里传出来的。
牛爱国看着窗外晨练的老人："不知道。"树荫下有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远看像极了崔立冬照片里的前妻。
"去做鉴定。"气动扳声停了，"我闺女六岁时，发现长得像汽修厂老板。"电话那头传来利器刮擦金属的声音，"现在那王八蛋右腿里有我送的钢板。"
护士跑来通知曹青娥醒了。牛爱国挂掉电话，发现掌心被胆结石硌出个深坑。病房里，母亲正盯着输液管发呆，脸色蜡黄得像张陈年报纸。
"妈，侯宝山......"
"下煤窑的第三年，巷道塌了。"曹青娥声音虚弱，"矿上赔的钱，刘寡妇送来那天，正好是你满月。"她突然抓住儿子手腕，"那钱我存了定期，存折在嫁妆盒底层。"
牛爱国想起铁盒里的三张老照片。他跑回家，从背包倒出铁盒，果然在垫布下摸到张1985年的存折，余额栏印着"3000元"，足够在当年买下半套院子。
存折夹页里塞着张纸条，已经泛黄脆裂："青娥：这钱治你的肝，别告诉爱国他爹是矿工，丢人。宝山。"
杂货店卷帘门哗啦作响。牛爱国回头，看见庞丽娜扶着腰站在门口，病号服外套着件男式夹克——是小蒋的。她手里捏着张纸，边缘有撕痕。
"亲子鉴定预约单。"庞丽娜把纸拍在柜台上，"明天去郑州抽血。"她指着患者信息栏，"我填了你名字。"
牛爱国盯着她平坦的小腹。十二周的胎儿应该还没显怀，但庞丽娜右手一直护在那里，像是防备什么。柜台上那包洽洽瓜子还在，他抓起一把，发现已经受潮发软。
"小蒋不能生？"牛爱国掏出那张精液报告。
庞丽娜脸色瞬间惨白。她抓起鉴定单转身就走，夹克后领翻起来，露出颈侧一块紫红色吻痕。牛爱国想起崔立冬烫掉的纹身，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宁愿用疼痛覆盖记忆。
手机在兜里震动。崔立冬发来张照片：汽修厂老板拄拐杖的背影，配文"昨天拍的"。牛爱国放大图片，注意到那人右腿裤管下露出截金属支架——正是崔立冬工具包里少的那根钢板。
傍晚去医院的路上，牛爱国拐进五金店买了把新锁。曹青娥的病房里多了束野菊花，护士说是照相馆派人送的。老太太精神好了些，正用指甲刮胆管造瘘袋上的污渍。
"爱国，丽娜那孩子......"
"明天做鉴定。"牛爱国削着苹果，皮连成长长一条，"妈，当年你知道侯宝山是去......"
"不知道。"曹青娥盯着窗外杨树，"刘寡妇说他们私奔了，带着汇款单。"她突然笑起来，"那女人临死前才说真话，说宝山在井下被石头砸成两截时，手里还攥着我的照片。"
苹果皮断了。牛爱国看着果肉氧化变黄，想起庞丽娜撕碎的B超单。他摸出手机，给崔立冬发了条消息："鉴定结果出来前，我该信她吗？"
回复来得很快："我前妻私奔那天，给我闺女扎了满头小辫。"
夜里换锁时，牛爱国在杂货店后院发现个铁桶，里面堆着烧焦的衣物。他用树枝拨开灰烬，挑出半片没烧完的布料——是那件貂皮大衣的毛领，水洗标上还留着庞丽娜用红线绣的名字。
手机亮起，郑州的陌生号码发来彩信。点开是张B超动态图，胎儿心脏跳动的小点规律闪烁。随图附言："老牛，明天九点，郑州妇幼。"
牛爱国把烧焦的毛领塞进口袋，金属灰沾在手指上，像抹了层黑粉底。他给崔立冬拨去电话："老崔，明天陪我去趟郑州？"
"正好。"电话那头传来修车刀出鞘的摩擦声，"汽修厂老板明天拆钢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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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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