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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包避孕药
牛爱国在照相馆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坐到日头偏西。卖冰棍的老太太收摊时，特意绕到他跟前："牛师傅，要关城门了。"
延津人管宵禁叫关城门，这是打老辈子传下来的说法。牛爱国盯着自己磨破的裤腿，里头的皮肉粘着化纤布料，一动就撕开血口子。老太太把最后根老冰棍塞他手里，棍子上还带着冰柜的霜。
"化啦。"老太太说。
牛爱国舔了口冰棍，甜得发苦。照相馆二楼亮起灯，人影在窗帘上晃成连体婴。他摸出手机，给供电所值班室打电话："西街变压器修好了，明天我去调新闸。"
值班的老赵在电话那头吧嗒烟："你媳妇刚来找过你，急赤白脸的。"
牛爱国没接话。他看见庞丽娜从照相馆后门溜出来，旗袍换成牛仔裤，可头发还盘着新娘髻。小蒋的金链子在她手腕上闪了下，像道伤口。
杂货店卷帘门关着，牛爱国摸出备用钥匙，发现锁眼里堵着口香糖。他抬脚要踹，突然想起这是三年前和庞丽娜一起选的防盗门，当时她说"要过一辈子呢"，门牙上沾着午饭的韭菜叶。
后窗的防护网松了，牛爱国掰开铁条时，小臂被划出道血痕。屋里黑得像个地窖，柜台上的瓜子壳心形已经被扫掉，留下个模糊的印子。他打开手机闪光灯，光柱扫到墙角堆着的快递盒，最上面那个寄件人写着"蒋"。
抽屉里的避孕药少了三粒。牛爱国数得很清楚，上周盘点时还剩二十一粒，现在只剩十八。药板上的铝箔反着冷光，每个小坑都像在嘲笑他。衣柜里那件貂皮大衣不见了，挂衣架上吊着价格标签，两万八千八。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母亲曹青娥的来电显示在深夜十一点格外刺眼。
"爱国，我梦见你爸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痰音，"他在阴间还惦记那台收音机。"
牛爱国蹲在衣柜前，鼻尖蹭到庞丽娜的羊毛衫，上头沾着小蒋照相馆里的檀香味。"妈，当年爸走的时候......"
"你爸没走，是跟卖磁带的刘寡妇跑了。"曹青娥咳嗽起来，"就像你现在蹲在衣柜前闻衣裳味，我当年也这么干过。"
牛爱国浑身发冷。他从未告诉母亲自己的处境。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声，曹青娥点了支烟："侯宝山当年开拖拉机从我家门口过，车斗里坐着刘寡妇。车轱辘碾过的泥印子，我扫了半个月。"
牛爱国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院门口扫地，青石板都快被她扫出凹坑。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在扫一道永远扫不干净的车辙印。
"丽娜她......"
"知道。"曹青娥吐烟的声音像声叹息，"下午王护士给我扎吊针时说了。全县都知道了，就你以为还瞒得住。"
牛爱国喉咙发紧。闪光灯照到床头柜上的结婚照，庞丽娜头纱上的水钻亮得扎眼。照片底下压着张纸条，他抽出来，是县医院产科的单子，预约人流手术，日期是明天。
手机又震，这次是庞丽娜："爱国，我在王护士家睡，她男人出差了。"
牛爱国盯着那张手术单，突然笑出声。王护士去年就离婚了，全延津都知道。他打开微信，看到庞丽娜两小时前发给小蒋的消息，错发到他这里："药吃了，明天老地方，带够钱。"
后半夜下起雨。牛爱国坐在柜台里擦扳手，擦到镀铬层能照见自己扭曲的脸。雨声中传来摩托车熄火声，小蒋的嗓门隔着卷帘门飘进来："丽娜？不是说好一点吗？"
牛爱国摸到柜台下的电工刀。刀把上缠的绝缘胶布还是庞丽娜给缠的，说怕他冬天手冷。他轻轻推开后窗，看见小蒋站在雨里，金链子拴着的吊坠是个小相框，里头嵌着庞丽娜的大头贴。
摩托车尾箱里塞着那件貂皮大衣。牛爱国想起买大衣那天，庞丽娜在商场试衣镜前转圈，毛领蹭着她鲜红的嘴唇。他说太贵，她就蹲在电梯口哭，睫毛膏在黑丝袜膝盖上蹭出两道黑杠。
雨越下越大。牛爱国看着小蒋骑车消失在县医院方向，电工刀在掌心刻出个月牙形的血印。他摸出手机，给供电所写了封辞职邮件，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衣柜最底下压着个铁盒，里头装着曹青娥当年给他的嫁妆：一对银镯子，三张老照片，还有张写着侯宝山地址的纸条。照片上是年轻的曹青娥站在拖拉机旁，身后站着个戴前进帽的男人，帽檐压得看不见眼睛。
牛爱国把铁盒塞进背包，突然摸到个硬皮本子。庞丽娜的日记本，锁是坏的。他翻开最后一页，上面用紫色荧光笔写着："蒋说要带我去郑州拍婚纱照，他不知道我肚子里......"
字迹在这里断了，纸面有几个圆形的皱褶，像是被眼泪泡过。牛爱国想起那张人流预约单，胃里突然翻上来一股铁锈味。他抓起背包冲进雨里，县医院的红十字在雨幕中像盏将熄的灯。
急诊室门口停着小蒋的摩托车。牛爱国躲在冬青丛里，看着庞丽娜从产科方向跑来，牛仔裤上沾着血。小蒋递给她个信封，两人在走廊灯下推搡，信封破了，粉红色钞票撒了一地。
牛爱国转身走向火车站。最早一班去郑州的车是五点四十，他买了票，在候车室给曹青娥发了条短信："妈，我去找侯宝山。"
老太太回得很快："别学我扫一辈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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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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