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说出口就沉了底；
有些事，记下来才浮出水面。
——人心如井，秤星似斗，
七十年恩怨，不过黄河一捧沙。
——题记
第一章 白事红事
腊月二十三，小年，马家集的雪下得吝啬，只薄薄一层，盖不住黄土路上的车辙印。牛金锁蹲在供销社的青石门墩上，嘴里嚼着冻梨，冰碴子在牙缝里咯吱作响。他眯着眼看迎亲的队伍从东头晃过来，八抬大轿，红绸子扎的花，可轿顶的流苏缺了一角，风一吹，秃噜着，像只瘸腿的鹌鹑。
轿子前头是吹唢呐的，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俩馒头，调子却吹得七扭八歪。牛金锁数着轿夫的步子，第四个轿夫左脚的黑布鞋开了线，每走一步，鞋帮就咧一下嘴，露出里头灰白的棉絮。轿帘被风掀开一角，新娘子腕子上的银镯子一闪，撞出个脆生生的响。牛金锁一愣——这声音他听过。去年挖河工的时候，知青办李主任的相好手上就戴着这么个镯子，夜里在工棚外头，李主任攥着那腕子，镯子碰在铁锹把上，也是这么个声儿。
三更天，闹洞房的散了，马家院里就剩几条狗在扒拉剩菜。牛金锁摸到新房后窗根下，耳朵贴着墙皮。新娘子在哭，声音压得低，像从井底下冒上来的：“你说过扯完布就带我走……”话没说完，突然断了，像是被人一把捂住了嘴。牛金锁脊梁骨一凉，猫着腰溜了。
第二天，马家集炸了锅。新媳妇半夜犯了癔症，穿着红嫁衣投了井。井台结了冰，几个汉子拿镐头砸了半天，才把人捞上来。新娘子脸白得像糊了层纸，银镯子没了，腕子上留着一圈淤青。
井台结冰的第三天，李主任来公社做报告。牛金锁蹲在台下，盯着他中山装第四个扣子——跟那个轿夫开线的鞋帮一个位置。散会后，牛金锁横了一步，拦在李主任前头：“马家媳妇的镯子……”话刚出口，后脑勺就挨了一烟袋锅，火星子溅进脖领子，烫得他一激灵。他爹老牛头揪着他耳朵往家拽，边走边骂：“井里的月亮捞不得！”
三个月后，老牛头在批斗会上突然栽倒，脸朝下，再没起来。咽气前，他攥着牛金锁的手，眼珠子瞪得老大：“记住，话比秤砣沉……”
牛金锁没听懂，这句话在他肠子里转了三十年，直到后来他在拆迁协议上签字那天，才嚼出满嘴的铁腥味。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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