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上的尘缘
一杆算盘，两本账。
半世精明，一生痴。
算得清的是数字，
算不清的是人心。
——人间多少糊涂账，
都在这噼啪声中。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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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老杨的账本
老杨的账本是从1978年开始记的。
那一年，生产队刚解散，家家户户开始单干。老杨当了十年会计，算盘打得精，账目记得清，队里分粮食、分地，从没出过错。解散那天，队长把最后一本工分册子交给他，说：“老杨，以后用不着这个了。”
老杨没吭声，把册子揣进怀里，回家后撕了空白页，订成个小本子，用毛笔在封皮上工工整整写了三个字——“人情账”。
第一笔账是记给李有才的。
李有才是村里的光棍，四十多岁还没娶上媳妇，平时靠给人家打短工过活。那年春耕，李有才家的牛病了，地犁不动，眼瞅着要误农时。老杨扛着犁耙去帮他，干了一整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临走时，李有才搓着手说：“老杨，这情我记着了。”
老杨摆摆手：“乡里乡亲的，说这个干啥？”
回家后，他在账本上写道：“李有才，1978年三月十八，欠人工一天。”
杨小满那时才六岁，趴在炕沿上看他写字，问：“爹，你记这个干啥？”
老杨摸摸他的头：“人活着，得有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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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半袋面的恩怨
1983年，饥荒闹得厉害。
那年夏天大旱，秋收时又连下暴雨，地里的庄稼烂了一半。交完公粮，家家户户的米缸都见了底。老杨家里存着两袋麦子，是留着过年磨面蒸馒头的。
一天夜里，王二来敲门。
王二是老杨的邻居，家里五个孩子，饿得嗷嗷叫。他蹲在门槛上，搓着开裂的手心，半天才憋出一句：“老杨，借半袋面行不？秋后一定还。”
老杨没说话，转身去米缸里舀了半袋面给他。
王二千恩万谢，扛着面走了。杨小满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小声说：“爹，咱家也没多少了……”
老杨摸摸他的头：“饿不死。”
秋后，王二没还面。
第二年，王二进城打工，再没回来。
老杨在账本上写道：“王二，1983年借半袋面，未还。”
杨小满问：“爹，王二叔是不是忘了？”
老杨合上账本：“他忘不忘是他的事，我记不记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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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两块钱的债
1995年，村里刘寡妇的儿子发高烧。
刘寡妇的男人前年挖河时被塌方压死了，家里就剩她和一个八岁的儿子。那天半夜，孩子烧得直抽抽，刘寡妇拍开老杨家的门，哭得话都说不利索：“杨、杨哥，借我两块钱，买、买退烧药……”
老杨从炕席底下摸出两块钱给她。
刘寡妇攥着钱跑了，天亮时才回来，眼睛红肿着，说：“孩子退烧了，钱……我以后还。”
老杨摆摆手：“孩子没事就行。”
后来，刘寡妇改嫁到外省，带着儿子走了。
老杨在账本上记：“刘寡妇，1995年借两块钱，未还。”
杨小满说：“爹，两块钱，算了吧。”
老杨没抬头：“钱不多，理不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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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半斤盐的人情
2008年，张瘸子的闺女考上大学。
张瘸子是村里最穷的，一条腿残疾，靠编筐卖钱过日子。他闺女小芳争气，考上了省城的医学院，可学费要五千块。
张瘸子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吧嗒吧嗒抽旱烟，抽完一锅，又装一锅。老杨路过，问：“愁啥呢？”
张瘸子叹气：“闺女考上大学了，可我……”
老杨转身回家，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了三年的私房钱。
他数出五千，递给张瘸子：“先拿去用。”
张瘸子“扑通”跪下了，磕了个响头：“老杨哥，我这辈子当牛做马还你！”
老杨扶他起来：“别说这个，让孩子好好念书。”
十年后，小芳成了省医院的医生，开着轿车回村，给老杨送了一箱茅台。
老杨没要，只是翻开账本看了看，又合上了。
那天晚上，他在账本上划掉张瘸子的名字，又添了一行：“张瘸子，2008年借五千，未还。”
杨小满急了：“爹，人家现在有钱了，你咋不要？”
老杨说：“还的是钱，欠的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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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账本的最后一页
2023年，老杨死了。
死前那天晚上，他把账本交给杨小满，说：“这个，你留着。”
杨小满翻开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杨小满，1998年借我一条命，至今未还。”
他愣了，突然想起1998年那个冬天——
他发高烧，烧到说胡话，村里的赤脚医生看了直摇头。老杨背着他，在雪地里走了二十里山路，送到县医院。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孩子就没了。
杨小满捧着账本，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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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一句顶半生
老杨下葬那天，村里来了很多人。
王二从城里回来了，开着奔驰，站在坟前发呆。
刘寡妇的儿子也来了，如今是大老板，西装革履的，给老杨磕了三个头。
张瘸子的闺女小芳红着眼眶，把一沓钱塞给杨小满：“杨哥，这钱……”
杨小满推开：“我爹不要。”
葬礼结束后，杨小满把账本烧了。
灰烬飘起来的时候，他想，老杨这辈子，就记着一句话——
“欠的，早晚得还；还的，未必是钱。”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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