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芦花
文/春华秋实(江苏连云港)
暮晚的红霞如一层薄纱缓缓敷在天边,夕阳好似一颗巨大熟透的果实,滚向地平线遥远深邃的尽头。黄昏的浓墨重彩染遍了天空,亦浸透了整片芦苇丛。芦花此时早已不是初生嫩草时的青绿模样,它们已经变得雪白,棉絮一般轻柔地浮在苇杆尖上,随风轻轻摇曳,像无数细小的旗帜,在无言的空中招展。
风穿过苇丛,苇杆相互挨挤摩擦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并不响亮,却极有韧性,如耳语般沿着河岸蔓延开去。苇秆们不约而同随风倾斜,起伏摆动,动作流畅一致,恰如经由无情风力排布整齐的字句,一行行在天空下书写着无声的经文。风过之后,它们又慢慢直立起身躯,如同无数历经沧桑依然挺立的脊梁,凝重而宽容地对着天空。
芦花开得正是热烈,雪白里掺杂着些许夕阳熔金的光晕,宛如一大片漂浮于水岸的云朵。水波映着芦苇的倒影,亦映着晚霞的残红,层层叠叠相互渗透融合,宛如泼洒于水面上的一幅巨大却无法辨识的彩墨图画。芦花摇曳的影子在荡开的水纹里融化又聚拢,仿佛那河底不知名的魔力正默默描画着稍纵即逝的风景。
我踩着岸边的松软泥土走着,声音轻微,竟也显得突兀。几根纤细的苇杆忽然被踩折了腰,躺在湿润岸边,显出几分无奈;然而更多苇杆依然挺拔,从容立于水中,仿佛已将自己生命的根须深深扎进大地深处。这折腰与挺立之间,似乎悄然无声地展露着生命本真的姿态:那是对河岸泥土的顺从亦是对朝晖夕阳的倔强,是对风霜雨露的驯服更是对时光流转的默然承受。
忆起年幼时,也曾从苇丛深处掰折苇制作苇哨,轻轻衔入口中,吹出声响,那清亮简单的哨音便穿过苇丛,划过天空,惊起远处的水鸟,扑棱棱一阵乱飞。童年游戏早已随着岁月彻底剥蚀尽了,残存下来的仅剩苇哨寂寞空洞的壳,以及那苇哨声、鸟群翅膀振动的声响扰动了沉沉暮色之后,又无可奈何散去的寂静本
身。
水面上浮着的几片枯瘦芦苇叶轻轻漂移,摇荡着向西而去,仿佛也随夕阳一同奔赴那遥远归宿之处。俯身拾得一茎尚存绿意的苇枝,小心夹入书页里,像是夹住了一页岁月的凭证,或是一枚幽微情感的邮戳。
暮色愈发浓重,天空的底色由蓝转紫,又渐渐浸透成墨色。夕阳的最后一线余晖,奋力攀爬在苇尖的芦花上,让它们瞬间变成明亮的星点,在黯淡下来的河面上倔强燃烧一一然而只一瞬,光芒便渐渐退隐,终于熄灭殆尽。
风声渐渐止息,芦花不再摇曳,苇丛静默下来,安静地融入浓稠的暮霭之中。夕阳终于沉入大地深处,只留下余烬似的满天霞光作为告别;而岸边的苇丛渐渐变成一片幽暗的剪影,它们收敛了白日的舒展姿态,静静伫立着,侧耳倾听着黑夜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暮色四合之际,芦苇荡于成为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谜团。那些碧绿过、雪白过,又终于被暮色裹住的苇杆,不过是在光阴岸边漂浮的符号。风曾经吹拂过它们,排布它们,又最终只留下空荡荡的寂静一一我们脚下行走的泥土之上,难道不正堆积着无数被流光擦拭而消失的痕迹?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空渐渐暗沉。芦花犹如飞雪般纷纷扬扬,飘散在暮色苍茫里,无声无息。它们将各自飘向泥土与流水深处,或飘向苍穹尽头,没人知晓最终的去处一一但这短暂存在的洁白姿态,却早已在斜阳余晖里,刻下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笔温柔而坚韧的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