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王三顺的最后一句(上)
王三顺的哑巴病是在陈瞎子头七那天好的。
那天清晨,他蹲在灶台前生火,柴禾受了潮,怎么都点不着。烟呛得他直流眼泪,突然喉咙一松,"啊"地喊出了声。这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手里的火钳"咣当"掉在地上。
张寡妇正好来借盐,听见动静冲进屋:"三顺?你......"
"火......点不着。"王三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打磨木头,二十多年没用的嗓子生了锈,每个字都带着毛边。
消息传得比野火还快。晌午不到,半个村子的人都挤在了王三顺家院子里。
"说句话听听!"
"三顺啊,你这些年真不会说话?"
王三顺蹲在门槛上,像往常一样沉默。只是这次,他的沉默有了声音。
(待续)
第七章:王三顺的最后一句(中)
王三顺会说话后,村里人反而不自在了。
李富贵在井台边遇见他,扭头就走——他记得那个雪夜自己说过的话。刘寡妇的算盘珠子拨得比往常急,她总疑心王三顺要提那本烧掉的账本。连张铁匠打铁时,锤子都落得轻了些,生怕吵着什么似的。
只有孩子们不怕,整天缠着王三顺:"三顺叔,你为啥装哑巴?"
王三顺摸着最小的那个的头:"话......像钉子。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待续)
第七章:王三顺的最后一句(下)
王三顺活到八十岁,是村里最长寿的老人。临终那天,他忽然精神起来,非要人把他抬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树下已经没有了陈瞎子的卦摊,磨盘也不知去向。只有那棵老槐树还在,树干上刻着无数道歪歪扭的杠子——是村里孩子们量身高留下的。
"三顺爷,您想说啥?"小孙子凑到跟前。
王三顺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扫过远处的麦田,最后停在树梢的一只麻雀上。他笑了笑:"人啊......活到最后才发现......"
话没说完,头就垂了下去。小孙子等了半天,轻轻问:"爷爷?发现啥?"
但王三顺已经不能回答了。他的嘴角还挂着笑,像是终于把最重要的那句话,永远地藏了起来。
(第七章完)
尾声:一句顶半生
很多年后,王家庄拆迁了。推土机轰隆隆开过,老槐树倒了,李富贵的孙子在城里开了超市,刘寡妇的重孙女考上了大学。
只有那块刻满身高记号的树桩被博物馆收走了,标签上写着:"二十世纪民俗文物"。没人知道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里,有一道特别深的是王三顺临终前用指甲掐的。
风从新盖的楼房间穿过,再也没人记得,这里曾经有个"哑巴",用半生沉默,换来一句顶一万句的真话。
(全文完)
后记:关于沉默的回声
写完这个故事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王家庄的麦田里,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麦浪起伏,沙沙作响。远处,王三顺蹲在地头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我走过去想跟他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醒来后,窗外的城市正下着雨。高楼缝隙里透出的霓虹灯光被雨水晕染开来,像极了当年刘寡妇烧账本时,灶膛里窜起的火苗。
这些年我写过很多故事,但王家庄的这些人物总在我脑子里转悠。他们不是英雄,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不过是黄土里长出来的普通人,像麦子一样,旱了蔫巴,涝了发霉,可到底还是活过一季又一季。
刘震云先生说:"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可这些小人物的从前,偏偏比以后更有嚼头。王三顺的沉默,刘寡妇的算盘,张铁匠的锤子,老赵的驴......这些看似鸡零狗碎的物件里,藏着比教科书更真切的生活哲学。
特别要说说王三顺。最初设定这个人物时,我只想写个装哑巴的怪人。可写着写着,他就在稿纸上自己活过来了——他的沉默不是懦弱,而是一种通透。就像老话说的:"水深流去慢,贵人语话迟。"在这个人人争着发声的时代,懂得适时闭嘴,反倒成了最稀缺的智慧。
感谢每一位读完这个故事的读者。你们在字里行间看到的,或许不只是某个村庄的往事,更是我们自己的人生倒影。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算不清的糊涂账,放不下的执念,和最终不得不撒手的遗憾,谁的生命里没有几件呢?
最后,请允许我用陈瞎子临终前没说完的话作结:人这一辈子啊,就像在磨盘上转的铜钱,看着热闹,其实翻来覆去就那点儿事。要紧的不是算得准不准,而是算完后,还能不能笑着把铜钱收起来,说一句:"明天再来。"
—— 记于一个听见麦浪声的雨夜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