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马蹄声》
作者/高颖
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盖在母亲枯瘦的手背上,那双手五年前还能为我剥一颗完整的橘子,如今却只能在被单上微微抽搐,像风中快要折断的芦苇。
五年了,母亲的床成了这间屋子的中心,也成了我们全家的重心。可最沉的重心,始终压在母亲自己的心上——那颗时常失控的心脏,像一匹没了缰绳的野马,总在深夜里挣脱一切束缚,在她胸腔里奔腾、乱撞。
连着这几天的夜晚。母亲忽然睁开眼,喉间溢出细碎的呻吟,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她的手猛地抓住床沿,指节泛白,仿佛要攥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凑过去,听见她胸腔里传来的声音,不是平稳的心跳,而是“咚咚、咚咚咚”的乱响,快得像急促的鼓点,又像野马踏过石板路,每一下都重重砸在她的神经上。慌在我的手机上!边打120边叫护工!
“心……心又跑了……”母亲的声音发颤,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风浪中颠簸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那种濒死感,我虽不能体会,却能从她扭曲的表情里读懂——那是对失控的恐惧,对痛苦的无力。
两年前,我们带她去做了第一次手术。医生说,是早博!做完手术就好了。像给野马套上缰绳。母亲躺在手术台上时,眼里还有一丝期待,可术后不过三个月,那马蹄声又在深夜响起,比从前更急、更乱。第二次手术,母亲是咬着牙同意的,她太想睡一个安稳觉了,可结果还是一样,安宁不过是短暂的喘息。
我坐在床边,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她的手一直在抖,像秋风里的落叶。“妈,忍忍,天亮了就好了。”我只能说这样苍白的话,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疼。母亲摇摇头,泪水混着汗水往下流:“让它……让它停下来吧……”
窗外的月光渐渐淡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母亲的心跳终于慢了些,像跑累了的马暂时停下脚步,可她已经筋疲力尽,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却怎么也睡不着,眼里满是红血丝,像熬了一夜的兔子。
我看着她枯槁的脸,想起小时候她抱着我,心跳是温柔的摇篮曲;想起她为我缝衣服,手指灵活得像蝴蝶;可现在,她被病痛困在这方寸之间,连一颗安稳跳动的心都成了奢望。我们做了能做的一切,带她看病、手术、日夜照料,却怎么也帮她挡不住那匹脱缰的野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痛苦反复折磨。
母亲闭上眼,轻声叹了口气,那口气轻得像羽毛,却重重落在我心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一小块光斑,可那光斑里,我分明看见她眼角又滑下一滴泪,像一颗碎了的星星,藏着无尽的痛苦,也藏着我们无能为力的无奈。谁能救救我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