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三年自然灾害的留痕不堪回首
作者:刘连成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一场全国性的经济灾难风暴,如猛兽般无情地席卷了双辽农场。1960 年,当这股凛冽的风掠过双辽农场,空气中满是枯草与尘土交织的苦涩气息。场部办公室前,两排老榆树好不容易冒出的新芽,还未来得及为大地铺上一片绿意,便被一双双因饥饿而急切的手捋得干干净净。那些树皮被石碾子磨成粉末,与野菜团子融合在一起,成为家家户户灶台上仅存的希望,承载着人们对生存的强烈渴望。
双辽农场党委书记裴志夏的长子裴曙生,对那段岁月的记忆刻骨铭心。那时,太阳总是散发着惨白的光,洒落在干裂的河床上。人们像觅食的鹌鹑,弓着腰,一点点地在河床表层挖掘“地皮”(一种野菜)。裴曙生的指甲缝里,总是嵌着黑泥。他和小伙伴们挎着柳条筐,在场部食堂后墙根徘徊。他们把煤核混着炉渣扒拉出来,装进筐里时,那哗啦啦的声响,仿佛是一首杂乱无章却又独特的曲子。回到家中,母亲总能从煤核堆里挑出几块尚可使用的。当这些煤块被塞进炉膛,火苗欢快地舔舐着,这便是裴曙生一天中最温暖的期盼。家里的铁锅,也总是弥漫着玉米瓤子那股挥之不去的涩味。
晚上,时任双辽农场党委书记的裴志夏从场部回来,裤脚沾满了田埂上的白霜。他坐下后便拿起菜团子。这位行政 14 级的干部,饭盒里的食物与职工食堂并无二致——玉米面掺杂着野菜,捏成拳头大小的团子,咬下去,牙床都会被硌得生疼。夜里,裴曙生常常因肚子饿得难受而哭泣,大便干燥时疼得在床上直打滚,母亲便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用手指头一点点帮他抠,那种指尖粗糙的触感,比玉米瓤子还要磨人。
那年春天,逃荒的队伍如迁徙的雁群,沿着公路缓缓向南移动。我老舅来了,他指甲缝里还嵌着从辽原矿山带来的煤屑,豪迈地说:“走,去白泉林场,我养活你们。”秋天来临,辽源山村的屋檐下,房东大娘晾晒的土豆在秋阳下泛着土黄色的光泽。我盯着最大的那个土豆,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终于趁人不注意,一把抓起来就啃。生土豆的涩味刺得舌头发麻,但我却舍不得松口,直到大娘粗糙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温柔地说:“傻孩子,吃生土豆要中毒的。”不一会儿,烀土豆的香气从灶台悠悠飘出。大娘端来的粗瓷碗里,土豆热气腾腾,表皮皱皱巴巴,掰开来,是蜜黄色的瓤。我一口接一口地吞咽,噎得直伸脖子,大娘就在一旁笑着,往我嘴里塞腌萝卜,说道:“孩子,慢点吃,管够。”那碗土豆带来的温暖,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心底,即便多年后回想起来,还能清晰地闻到柴火与泥土混合的芬芳。
冬天到了,场部召回所有在外逃荒的人们,通知像雪花一样飘到了我们所居住的山村。在返回农场的路上,我看到双辽农场的榆树那一束束光秃秃的干枝在寒风中摇曳。书记裴志夏站在场部路口,迎接回归的人们,他的棉袄上打了块新补丁,见到回来的人,便笑着说:“回来就好。”
农场仓库里,水稻垛上的麻袋印着“交公粮”三个醒目的红字,裴志夏指挥着职工装车,他的声音在寒风中虽有些颤抖,却字字清晰:“一粒都不能少。”
1961 年,农场职工家的灶台上,还蒸着玉米瓤子面,只是掺的野菜少了些。裴曙生捡煤核时,发现场部食堂后墙根的煤渣多了,偶尔还能捡到没烧透的煤块。他把最大的那块悄悄塞进筐底,满心欢喜地想着回家给母亲一个惊喜。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他却丝毫不觉得冷。远处的稻田里,拖拉机开始翻地,铁犁划过冻土的声音,仿佛为春天的到来,埋下了一串沉甸甸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