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崔和平
在岁月长河中,总会有些温暖而坚韧的存在,如星辰镌刻于心灵穹顶,永不褪色。对我来说,那就是永不熄灭的柴禾火———它承载着旧日生活的重量,盛满了家的温度,在记忆深处灼灼燃烧,将烟火熏染的时光酿成一坛陈酒,愈久愈醇,芬芳不散。
故乡的童年,是一幅浸染着青山绿水的古画。农舍如棋子散落,炊烟似灵动的丝带,缠绕着屋檐,缠绵于天际。而柴禾火,正是这幅画中最炽热的一笔。日暮西垂,霞光泼洒如金箔,灶膛里便响起“噼里啪啦”的欢歌,清脆的节奏敲打着归家的鼓点。火苗时而蹿起,如赤舌舔舐黝黑的锅底;时而蜷作橘红的一团,仿佛蜷缩着轻声絮语。那时候,我常伏在灶台边,看火光在墙上投下跃动的影子———那是顽童的嬉戏,是奶奶故事的轮廓,是岁月在墙壁上跳动的皮影戏。
柴禾整齐堆叠于厨房角落,像沉默的士兵列阵。粗壮的枯枝,裂痕如战士的甲胄,在风雨中磨砺出沧桑的筋骨;干枯的秸秆,看似孱弱却藏着韧性的魂灵,在火焰中倾尽所有热能。父亲带我去后山拾柴,斧落处木屑飞溅,我蹲身捡拾断枝,指尖摩挲树皮,如同触摸岁月年轮。柴堆里偶尔藏着松果,投入火中便噼啪爆开,火星溅射,我惊惶躲闪,父亲的笑声却如山泉般清朗。这些柴禾,是山野的馈赠,是劳作的勋章,更是生活最踏实的底气。
掌火的人总是奶奶。她皱纹纵横的脸庞被火光映得柔和而坚定,添柴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火苗欢腾而起,贪婪地吞噬柴禾,她用火钳拨弄灰烬,哼着不成调的乡谣。我总问:“奶奶,火会不会烧完?”她笑抚我的头:“傻孩子,只要有人添柴,火就永远旺着。”那时不解其意,只痴痴盯着火焰一寸寸吞噬柴禾,又化作青烟消散,唯余灰烬中零星的红光,如暗夜星辰,执着闪烁。
柴禾火映照的厨房,是人间至味的剧场。铁锅里炖肉“咕嘟”作响,肉香裹挟八角、桂皮的醇厚,勾得邻家孩童踮脚张望;蒸笼里的馒头在火中膨胀,掀开笼屉时,白雾氤氲,麦香与甜香交织,裂开的纹路如孩童的笑靥;炒菜时油滴溅入火中,“滋滋”声如激越的鼓点,香气霎时弥漫。一家人围坐,父亲粗瓷碗中米酒微醺,讲述田间趣事;母亲夹菜嗔笑我贪吃;弟妹嬉闹争抢最后一块肉,笑声清脆如铃。那氛围,暖如春阳,甜似夏泉,笑语与柴火的噼啪声织成最珍贵的记忆锦缎。
那年寒冬,大雪封山,柴禾将尽。父亲冒风雪上山,我和奶奶守着灶台,用最后几根细柴勉强维系火种。火苗颤抖如濒死的蝶,奶奶攥着我的手焐在灶边:“火啊,最怕人冷了心,心热着,火就灭不了。”风雪中,父亲踉跄而归,背上的湿柴裹着冰碴,却笑得豪迈:“够烧两天!”湿柴入灶,火苗闷声“咳嗽”,水汽蒸腾间,竟奇迹般旺了起来。那夜火光映红脸庞,我们烤着冻僵的手脚,火光比任何时候都明亮。那一刻,我恍然领悟:柴禾火燃烧的,是人心里的坚韧与希望。
如今,现代炉具如潮水涌入,电磁炉蓝光冷寂,燃气灶火焰规整,精准却失了柴禾火的灵性。但柴禾火从未在我心中熄灭,闭上眼,那跳跃的火苗、熟悉的气息、温馨的画面便汹涌而来,裹住整个心房。城市街角烤红薯的炭火香飘过,总让我恍惚看见灶膛里噼啪的柴禾,想起奶奶被火光镀金的皱纹,想起父亲肩头落满雪花的背影。
柴禾火,是生活最本真的态度,是对传统的敬畏,是艰难岁月里不屈的魂魄。它教会我们珍惜自然的馈赠,在平凡中掘出温暖与幸福。燃烧的柴禾,是生命的寓言———在有限时光里,倾尽光热,照亮周遭,温暖他人。它让我们懂得:平凡之物,亦有不凡之魂,如枯枝在火焰中拥抱寒冬,以炽热姿态完成最后的绽放。
重返故乡,偶见老屋灶膛里仍然跃动着熟悉的火焰,它依旧炽热,依旧絮语。我静坐一旁,凝视火苗,听噼啪声如旧日私语。老大娘翻炒野菜,火光在她手背跳跃,似书写无声的诗。她递来烤红薯,焦皮裂开,金黄瓤肉热气裹甜香扑鼻,童年滋味在舌尖瞬间复苏。这柴禾火,早成了我心中的永恒灯塔,照亮前路,暖慰迷茫。它让我在挫败时看见希望,在漂泊中锚定归途。
夜深梦回,灶膛之火时而化作漫天星子,时而凝为故乡炊烟,时而幻作奶奶眼角的皱纹,明明灭灭,却始终不灭。这火,是血脉里代代相传的光,从祖先掌心流至我眼中,又从我心底流向未来的长河。无论时代如何奔涌,无论我们行至何方,只要心火不熄,便永不迷失方向,永不忘却———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
柴禾火永不熄灭,它将在代代相传中成为永恒的精神图腾,照亮前路,暖慰心灵,直至永恒。它是岁月长河中最璀璨的明珠,映照人性与生活的辉光,永不落幕。它提醒我们:在追逐光鲜的征途上,莫忘回头凝望———那灶膛里燃烧的,不仅是柴禾,更是生命的温度,是家的根脉,是永不冷却的人间烟火。
作者简介:崔和平,网名古榆苍劲,河北省平山县合河口乡桂林村人,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诗词协会会员,平山县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龙吟文化编辑部执行总编,曾被授予“感动平山十大人物”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