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埋人,也养人。”
“恨能蚀骨,爱能生根。”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可这黄土坡上的风,吹来吹去,
吹不散的还是那点念想。”
记那些被时代碾过,
却仍倔强生长的魂灵
——题记
第一卷:风起黄土坡
第一章:归乡
1975年腊月初八,秦川大地裹着一层厚厚的雪被。程远山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在暮色中望见了黄土坡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杈上挂着的破铁钟还在,只是锈得更厉害了,像块褐红色的疮痂长在树干上。
他的翻毛皮鞋早就被雪水浸透,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脚趾缝里冰凉的雪水在蠕动。左手提着的帆布包突然断了带子,"啪"地一声砸进雪里,溅起的雪粒子扑了他一脸。这声响惊动了槐树下蜷缩着的几条野狗,它们支棱着耳朵,黄澄澄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着警惕的光。
程远山弯腰捡包时,听见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抬头看见一个裹着蓝布棉袄的女人正往这边走,胳膊上挎着个柳条筐。她的步子迈得很急,深一脚浅一脚的,筐里的红薯颠出来两个,骨碌碌滚到程远山脚边。
"秀娥?"程远山嗓子发紧,这声呼唤像从冻土里硬刨出来的。
女人猛地刹住脚步。林秀娥的脸从围巾里抬起来时,程远山看见她右眼角多了一道疤,像条僵死的蜈蚣趴在皱纹里。她的眼神先是茫然,继而剧烈晃动,最后死死钉在程远山左手的断指上——那是十年前在公社砖窑出事留下的。
"远山...哥?"她声音发颤,挎筐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柳条"咔吧"折断一根。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林秀娥突然惊醒似的,弯腰去捡红薯。程远山抢先一步,两人的手指在雪地里碰了一下,又触电般分开。林秀娥的手粗糙得像树皮,指关节肿得发亮,小拇指还古怪地弯着——明显是断过没接好。
"回、回来就好。"她语速很快,眼睛盯着地面,"德贵现在是...你当心。"这句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完就匆匆走了,棉鞋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慌乱的脚印。
程远山望着她佝偻的背影,发现她走路时右腿有点拖——这不该是三十出头女人该有的样子。风卷着雪粒子打在他脸上,生疼。老槐树的枯枝在暮色中摇晃,投下的影子像无数只伸向天空求救的手。
第二章:旧恨
程远山的土窑还在,只是塌了半边。他举着煤油灯照了照,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土炕上积了寸把厚的灰。最刺眼的是墙上那幅褪色的"农业学大寨"宣传画,画底下用木炭写着"程远山是反革命"——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认得出是赵德贵的笔迹。
他伸手去擦,干结的泥灰簌簌落下。突然摸到个凹坑,凑近看是刻着"山&娥"的字样,被刀狠狠刮过。程远山的手指哆嗦起来,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又浮现在眼前:赵德贵带着民兵闯进来,把他按在这面墙上,林秀娥哭喊着被拖出门,她的指甲在门框上刮出五道血痕...
"哐当"一声,破木板门被踹开。赵德贵裹着羊皮袄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背着枪的民兵。十年过去,他的蒜头鼻更红了,像颗熟过头的山楂黏在脸上。
"哟,程大才子回来了?"赵德贵喷着酒气,踢了踢地上的铺盖卷,"城里混不下去啦?"他手腕上的上海表在煤油灯下反着光,表带勒进肥肉里。
程远山没吭声,把断指的左手藏到身后。这个动作被赵德贵捕捉到了,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板牙:"听说你在劳改队表现好,提前释放?"突然凑近,酒臭味喷在程远山脸上,"可别忘了,你的案底还在我抽屉里。"
门外传来女人的咳嗽声。林秀娥端着个粗瓷碗站在雪地里,碗里冒着热气。赵德贵回头看见,脸色一沉:"丧门星!大晚上乱跑什么?"扬手就要打。林秀娥下意识缩脖子,滚烫的粥泼在手上,立刻红了一片。
"德贵哥,"程远山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刚回来,改天去你家喝酒。"这话像道咒语,赵德贵举到半空的手顿了顿,最终拍在自己大腿上:"行啊!正好腊月二十三祭灶,你来。"临走故意撞了下林秀娥,她手里的空碗"咣当"摔在冻土上,裂成三瓣。
等脚步声远去,林秀娥才蹲下去捡碎片。程远山看见她后颈上有道紫红的淤痕,像条毒蛇盘在衣领下面。她突然压低声音:"粮站西墙第三块砖是松的...有东西..."话没说完就匆匆走了,碎瓷片在她手里攥出了血。
第三章:暗流
接下来几天,程远山在村里转悠。黄土坡比他记忆里更破了,土墙上"批林批孔"的标语新刷了一层白灰盖着,像长了癣。井台边的老碾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台生锈的脱粒机——看来赵德贵确实搞来了些"现代化"。
他在粮站附近晃悠时,碰见了马瘸子。当年一起长大的伙伴,现在左腿短了一截,拄着枣木拐棍。"远山!"马瘸子一把将他拽进草垛后面,独眼里闪着泪光,"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他说话时嘴里漏风——少了颗门牙。
"你的腿...?"
"去年挖水渠,哑炮。"马瘸子撩起裤管,露出段狰狞的肉疙瘩,"狗日的赵德贵贪了雷管钱,用受潮的..."
正说着,粮站方向传来吵嚷声。会计王麻子揪着个半大孩子耳朵:"小兔崽子!偷粮票是吧?"孩子瘦得像麻杆,程远山认出是马瘸子的儿子栓柱。
"我没偷!是赵叔让我..."孩子话没说完,王麻子一个耳光扇过去。马瘸子拐棍一滑要冲出去,被程远山按住。只见赵德贵踱过来,假模假式地说:"孩子饿急了嘛,下不为例。"顺手从孩子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粮票,塞进自己口袋。
深夜,程远山摸到粮站西墙。第三块砖果然松动,掏出来是个油纸包。里面装着本账册——记录着赵德贵五年来贪污的救济粮:1971年3000斤玉米,1972年4500斤小麦...最后一页写着"李书记分得两成",盖着红指印。
突然,远处传来"扑通"一声闷响。程远山闪到树后,看见有人从粮仓小窗翻出来,肩上扛着袋东西。月光下,那人右腿一瘸一拐——是马瘸子!
第二天清晨,村里炸了锅。赵德贵带着民兵挨家搜查,在栓柱枕头下发现了半袋玉米面。孩子哭喊着"是爹拿回来的",马瘸子被按在碾盘上打了二十扁担,血浸透了棉裤。程远山站在人群最后,看见林秀娥死死咬着嘴唇,把栓柱搂在怀里。
晌午,程远山正在修窑洞顶,突然有土块砸下来。抬头看见栓柱蹲在崖畔上,脸上挂着泪道:"程叔,爹让我告诉你...后山歪脖松..."话没说完,王麻子的骂声由远及近,孩子像受惊的兔子窜没了影。
黄昏时,程远山借口拾柴去了后山。歪脖松的树洞里塞着个布包,里面是把生锈的五四手枪——马瘸子当民兵连长时私藏的。枪管用油布裹着,还有三发子弹。布包底下压着张字条,歪歪扭扭写着:"拼了"。
回村时,天上滚过闷雷。程远山望见水库方向乌云压顶,想起老人们常说的"腊月雷,倒河水"。他加快脚步,心里盘算着账本和枪的事,没注意身后林秀娥远远跟着,怀里抱着件旧棉袄...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