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节的褶皱中寻找光的痕迹
——肖和元散文诗的精神图式与美学追求
文/严夏松
在过去的时光里,我与诗人肖和元先生仅有两面之缘,一次是去年年初,在株洲市评论家协会对《文艺评论十二家》一书的评论会上,肖和元先生是作者之一,第二次就是在上个月,是一次对肖和元先生新出版的散文诗集《春风十里》一书的沙龙式小型评论会上。见面虽少,但他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对于时光这一概念,我是较为木讷。但肖和元先生却极为敏感,敏感都表现在他的《春风十里》中,“我把三月的风情,种在心里,慢慢长成参天大树。”“雨中的夏花,在绚烂中快乐成长,但从不惧怕死亡。它短暂的生命,因雨水的滋润,变得格外悠长,因为泪水的浸染,带来最美好的时光。”“拥抱不忍离去的秋天,眸子里满是离情。即是无法挽留,那就默默等待,下一个轮回。”“冬是春的盛装,我却只是一片雪花。因为冬天最美的雪花,一定会开出春的盛装”。
这就是肖和元先生诗里的四季,诗里的时光。在当今的社会环境下,文艺评论、散文诗这两种体载都不太讨喜,但他摈弃世俗的压力,深深扎根其中。当代汉语散文诗的发展,始终在诗性与散文化的双重维度中寻找平衡点。肖和元的散文诗创作,以其独特的意象系统、深刻的时间意识和温暖的人间情怀,为这一文体注入了新的活力。他的作品既延续了鲁迅《野草》以来的现代散文诗传统,又融合了古典诗词的意境美学,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个人风格。本文将从意象构建、时间书写、空间叙事和美学转型四个维度,深入解读肖和元散文诗的艺术成就和精神价值。
一、意象系统的双向表达。王昌龄提出诗的“三境界”,即“物境”“情境”和“意境”。文学意象是以语词及其所唤起的心理视象(即语象)为依托,以语象背后隐藏的丰富精神内涵和文化密码为潜在的视域,是在世界、作者、文本、读者的多向对话中被建构起来的具有超言越象特征的独特的艺术形象。肖和元的散文诗呈现出丰富而系统的意象群落。在《春风十里不如你》中,诗人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春日意象序列:"雪,消融了。雪痕,掩埋在记忆深处。草,吹绿了。草叶柔美,在大地垂下一道道弯眉。花,催开了。花儿艳丽,到处涂抹缤纷的色彩。"这段文字中,"雪痕-草叶-花朵"形成递进式的意象链条每个意象都既是客观物象的描摹,又是主观情感的投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草叶柔美,在大地垂下一道道弯眉"这一拟人化处理,将自然景物转化为含情脉脉的凝视者,实现了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主客交融。这种意象经营方式,既不同于古典诗词中"杨柳依依"的传统比兴,也区别于西方意象派的客观呈现,而是创造了一种主客互渗的新型意象关系。在《一场雪的邂逅》中,萧和元对雪的意象处理更具现代性:"雪,是白色的精灵,知寒知暖的爱人,是送给大地的馈赠。雪,落满我的头发,染白我的青丝,但脸是红的,心是红的,血液是红的。白里透红,与众不同。"这里,雪被赋予了多重象征意义:作为自然现象的"白色精灵",作为情感对象的"知寒知暖的爱人",以及作为宇宙馈赠的"大地的礼物"。这种意象的多重指涉,打破了传统咏物诗的单一象征模式,呈现出更为复杂的意义网络。尤其"白里透红"的色彩对比,不仅构成视觉上的强烈冲击,更暗示着外在环境与内心世界的辩证关系。吴晟先生特别强调创作过程中的心理现象,他认为意象“可指创作构思中的心象”。意象是一种独特的审美复合体,即是有意义的表象,又是有表象的意义,它是双构的,或多构的。
二、时间意识的诗性表达。肖和元对时间的敏感在其散文诗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远去的时光》开篇就营造出强烈的时间流逝感:"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返。那片葱绿,被金黄深情覆盖。熟透的青果,让人垂涎欲滴。衔着春潮的燕子,为空旷高远的雁字替代。"诗人通过"葱绿-金黄""春潮-雁字"等季节意象的转换,将抽象的时间流逝具象化为可视的自然变化。这种表达方式既延续了孔子"逝者如斯夫"的时间慨叹传统,又赋予其现代诗歌的意象密度。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熟透的青果"这一意象,将时间的残酷(成熟即意味着衰败)与诱惑(垂涎欲滴)并置,呈现出复杂的时间体验。在诗的后半部分,萧和元对时间的书写转向更为激烈的对抗姿态:"时光像一匹野马,在眼前狂奔。寒风吹拂满头白发,吹落杏黄,吹落红枫,吹不落的是我一片丹心。伸出双臂,紧紧抓住时光的尾巴。"这里,"野马"的意象将时间暴力化、动物化,而"抓住尾巴"的动作则表现出强烈的反抗意识。这种对时间的抗争姿态,与早期郭沫若《天狗》中的时间体验有相通之处,但萧和元的表达更为内敛而深沉。他将现代人的时间焦虑转化为具体的诗歌动作,使抽象的时间体验获得了身体性的表达。
三、空间叙事的文化维度。肖和元的空间书写同样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月光下的村庄》构建了一个层次丰富的乡村空间:"月光把柔软洁白的被子,盖在万籁俱寂的村庄。
远山,影子朦胧投过来,陡然增加不少神秘。稻子,在月光下簇拥,随风荡起层层金波。"在这幅画面中,"月光被子"的意象将自然现象温柔化、家居化,创造出天人合一的和谐感。而"远山影子"的投射和"稻浪金波"的涌动,则赋予静态空间以动态的层次感。这种空间处理方式,既不同于古典山水诗的意境营造,也区别于现代派诗歌的空间碎片化,而是创造了一种既整体又流动的空间诗学。更值得注意的是诗中三代人的空间关系:"老汉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烟斗,一明一灭的烟火,辉映一闪一闪的星星。屋内,小男孩也睡不着。他想念外出打工的父母......孩子翻身下床,走向爷爷,走向明亮的月光。"这里,老人的"烟火"与天上的"星星"形成垂直对应,孩子的"走向"动作则连接了室内与室外空间。而墙上"振兴乡村"的标语,又为这个诗意空间注入了现实政治维度。这种多层次的空间叙事,使诗歌超越了单纯的田园抒情,成为反映当代中国乡村变迁的微观缩影。
四、美学传统的现代转型。肖和元的散文诗在美学上的重要贡献,在于实现了古典美学传统的现代转型。《不负这人间烟火》集中体现了这一特点:"寂寞嫦娥舒广袖,长空万里为谁舞?不见吴刚,不见玉兔,桂花树下,谁在掩面啜泣......春和景明,邀三五好友,于郊外踏青烧烤。烟熏火燎,闻食物之清香,猜拳行令,发豪迈于酣醉。"在这段文字中,诗人将"嫦娥舒袖"的古典意象与"郊外烧烤"的现代场景并置,通过强烈的反差产生新的诗意。这种处理方式不是简单的古今拼贴,而是对古典意象的创造性转化。当"桂花树下啜泣"的孤寂场景最终转化为"秋霜如棉,桂花烁金"的欢愉画面时,完成了一种美学上的超越——既保留了古典意象的情感浓度,又赋予其现代生活的具体质感。意象赖以存在的基础是物象。
在对纷纭复杂的现实生活进行潜心审美观照时,必然会对某些反映了社会本质的东西有更深切的体会,产生更激烈的情感震荡。肖和元先生还善于在他的散文诗中运用“陌生化”手法,所谓“陌生化”就是通过变形、扭曲、反常、阻塞等手段使事物变得新奇,从而引人关注,重新激活人们对它的原初感觉。《春风十里》一书中“晒日子”“细碎的时光”“泪目的冬至”就具有“陌生化”特征。艺术就是通过“陌生化”手法实现其审美价值的。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诗中"袅袅炊烟,悠悠我心"的表达。这八个字巧妙化用《诗经》中"悠悠我心"的典故,却将其与"人间炊烟"的日常景象结合,创造出既古典又现代的独特意境。这种语言实验,代表着当代散文诗发展的重要方向——在传统与现代的张力中寻找新的诗意可能。结语肖和元的散文诗创作,在当代汉语诗歌中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他的作品既延续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传统,又吸收了现代诗歌的表现手法;既保持了对永恒命题的哲学思考,又扎根于当下生活的具体经验。在《春风十里不如你》中,我们看到了自然意象与情感体验的完美融合;在《一场雪的邂逅》里,我们感受到物质世界与精神追求的辩证统一;在《月光下的村庄》中,我们读出了乡土中国的现代命运这些作品共同构成了一个丰富而完整的诗意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季节的轮回不再只是自然现象,而成为生命体验的隐喻;时间的流逝不仅带来忧伤,也孕育抗争的勇气;空间的变换不仅展示风景,更折射文化的变迁。萧和元用他敏锐的感受力和精湛的语言艺术,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动人心魄的精神图景,这些图景最终都指向同一个主题: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中,如何守护那些永恒的人性之光。在散文诗创作日益多元化的今天,肖和元的实践为我们提供了重要启示:真正的诗歌创新,不是对传统的简单否定,也不是对西方的盲目模仿,而是扎根于自身的文化土壤,在传统与现代的对话中寻找新的表达可能。
责编/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