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绝境惊雷
第一章:问天两行泪
镜头前的水殇
湾子头,阿姆吉和安启明两家人像两窝炸了巢的马蜂,轰然搅成一团。两家女人尖厉的诅咒声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刺向对方,不死不休。娃崽们惊骇的嚎哭撕心裂肺,与女人的叫骂纠缠在一起,在涌动的热浪中织成一张让头皮发麻的声网。
如烙铁一般的地上,两个男人像两头斗红眼的牯牛,在地上翻滚撕打,胜负难分。
“拿母吃壳(彝族骂人的话),不要仗着有几个儿子,就想码干吃尽,你以为老子落软得很,想咋欺负就咋欺负……”阿姆吉嘴上骂着,拳头同时招呼着安启明的身子。
“艾满民(苗族骂人的话),老子早就用桶排起队了,才去撒泡尿的功夫,你就把老子的水抢了,你吃屎的还把屙屎的人撵开了,这是你彝家的道理?老子苗家人就不信这个邪……”安启明也不示弱,拳打脚踢,一点也不输气质。
“不听劝,你们牛打死牛遭殃,马打死马遭殃,与我们何干?”尔吉阿普嘴里含着烟杆,不时用手捏捏裹得有些紧的叶子烟。经他手这么一捏,从嘴里吐出的烟浓烈了许多。旁边围观的村民,见阿普劝了也没用,也就傻傻的看着,就像看西洋镜似的。一大群人,没一个人能站出来劝劝架。大家都是一个寨子的,得罪哪个都不好。再说,在这里,水就是命,为了水,亲兄弟都会反目,谁还会自找麻烦呢?
“住手!你俩个都跟我住手!”闻讯赶来的阿古尔木声音像炸雷,炸响在湾子头。看两个大男人为点水,竟然大打出手,阿古尔木肺都要气炸。
听到阿古尔木的声音,这两个男人都各自松开了手,灰朴朴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说你们俩,都几十岁了,当着娃儿的面打成这样,丢不丢人呀!”阿古尔木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他俩。
“我这人是啥子人,寨子的人都清楚。我一般不惹人,谁要是敢骑在我头上拉屎,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叫他不好过。”阿姆吉辩解中带着警告。
“你是啥子人大家最清楚,集体的时候,人家在前面种,你在后面偷。”安启明鄙夷地看阿姆吉一眼,然后把脸歪到另一边。
听安启明的羞辱,阿姆吉的脸都气绿了,几年几古代的事了,安启明还拿出来说事。集体的时候,阿姆吉的阿爸去世得早,就他妈一个女人拖着他们几兄妹艰难度日。因为家里没吃的,他偷偷把集体刚种下去的洋芋种刨出来煮着吃,结果被人发现了,告到队长那里,一家人的工分就扣去了一半。
“还有完没完了?想打的话,当着我的面再打一架。不会打,我教你们打,老子把朝鲜战场上打美国佬的那一套教给你们。我看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见两人还在斗气,阿古尔木对两人又是一顿训斥。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引擎声由远接近地传来,伴随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一辆沾满黄土的吉普车出现在大家眼前。
顿时,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不速之客。最为吃惊的是阿古尔木,他知道,这种车除了县里有,公社里面是没有的。能坐这种车的人,最屁也是县里的领导。乌沙寨历史以来,除了公安调解员来过,就没来过什么官了。今天,咋就破天荒的来大官了。
“你们俩还不赶快带起自家人滚回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的。”阿古尔木对两人喝道。
车门打开,车上走下三个灰头土脸,汗流浃背的男人。走在前面,胸前挂着相机的正是新华社记者夏扬。他习惯性地推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迅速地扫视着混乱的“战场”——几只被摔得稀叭烂的木桶横躺在地上;怒气未消的女人,残留泪痕的孩子……
看到此情此景,不用了解情况,他就能猜到一二。他凑到“井”边。天,这是什么井呀,分明就是岩脚的一个小坑,水从山石里浸出来,流入这坑中。岩壁上的出水中,水极细小,村民们就地取材,用稍大稍宽的木叶弯成管状,用黄泥固定,将水引流进坑里,那水,像细麻绳一样细。
夏扬心里猛然一沉,他想象过乌沙寨的贫穷,但没想到乌沙寨如此穷,除女人穿着补钉撂补钉,纹饰不全的衣服外,男人和小孩们,热天基本上不用穿衣服。看看这些小孩,肚皮上绘满了“地图”,花一处,黑一片的,又矮又小又瘦,一个个像黄豆雀以的。眼前,为了争饮用的水爆发近乎原始的冲突,其惨烈和绝望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不自觉地举起胸前的相机。
看到夏扬举起相机,陪同的刘向前脸色瞬间煞白,“完了!”他暗自惊叹,他深知这种场面要是报道出去,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心头清楚。他想上前向夏扬解释点什么,却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村民们看着突然闯进来的“铁壳壳”,和他们格格不入的陌生人,警惕、茫然、忐忑一股脑交织在一起。夏扬向着他们的镜头,在他们眼里闪着刀尖的寒光。
阿古尔木看着刘干部煞白的脸和夏扬手上黑洞洞的镜头,一股寒意以从脚蹿上头顶。他那张黝黑,饱经沧桑的脸膛,也仿佛被刘干部给传染了,在炽烈的阳光下,竟在一瞬间失去了血色。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不知疲倦的知了,用它清脆的鸣叫穿透宁人窒息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