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泥瑕迈众芳

 许美群

盛夏的清晨，我们来到生物岛水墨园。此时曙光初现，晨露渐晞，一池清幽睡莲映入眼帘。铺陈在水面的莲叶圆润鲜碧，有的承载着露珠，宛如镶饰水晶的绿盘。长出水面的莲花有的洁白如雪、有的粉嫩如霞、有的带着淡淡的鹅黄，与舒展的莲叶在朝阳的抚照下相映生辉，构成一幅美丽的水墨丹青。偶有蜻蜓飞来，轻轻落在睡莲花瓣上，悄然荡漾起涟漪，仿佛在诉说着昨日一个个有关莲的故事。

中国人向来爱莲，自古以来便流淌在血脉之中。从《诗经》“彼泽之陂，有蒲与荷。”的吟咏，到周敦颐《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礼赞，莲早已超越植物本身，成为中华文化的精神图腾。而在我出生成长的家乡粤东潮汕地区，这份爱莲之情更显炽烈。每到夏天，家家户户的庭院水缸里必养几株碗莲，河湖池塘中可见无际荷叶。记得离我家不远的那方池塘，在风光不与四时同的盛夏，深翠浅绿、或大或小的荷叶紧密相连地铺满了整个池塘。在这层层叠叠、挨挨挤挤的荷叶之间，荷花探出头来，有的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只露出一点点粉嫩的颜色；有的荷花则半开半合，花瓣微微展开，露出里面嫩黄色的花蕊；而盛开的荷花，花瓣一片挨着一片，围绕着花蕊，组成一个美丽动人的花盘。当风起时，红红粉粉的荷花轻轻摇曳，花蕊也随之摆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自我懂事起，老家的天井常年摆着一个大陶缸，里面种着莲花。每到春天，家里都会给莲缸换上新泥。我和哥哥来到后池取泥，拿着一只系好绳子的小铁桶，像耍流星锤般地甩了甩，抛到池塘里，能多远就多远，待小铁桶沉下池底后再压住绳子慢慢地往回拽，直至拉到岸边，倒掉桶里的水，将剩下的黑泥噗哧噗哧地倾入大桶里，哥俩把黑泥抬回家倒进大缸，这时候再栽上藕种，静待来日莲花盛开。有时候在缸面浅水里再养几条小金鱼，童年的乐趣就这么简单。“春种一缸藕，夏收满堂香。”进入谷雨时节，几场细雨过后，莲缸里小荷便露尖尖角。盛暑来临，莲叶高高擎起，像一把把翠绿的小伞，而令人兴奋不已的是有几朵莲花在叶间悄然绽放，绰约多姿，散发清幽的淡香。傍晚时分，家人们经常会搬出茶几和凳子在天井泡工夫茶，拉家常，而我和哥哥在这里写字做作业，清享这淡淡的芳香。有时父亲会拿起椰胡（潮州音乐中称“冇弦”）拉奏弦诗《出水莲》《秋芙蓉》《彩云追月》……母亲有时会剪下莲花，把硕大的花瓣掰下来一片一片地放进白瓷壶里，搁几粒冰糖，冲上开水，这样整个晚上都能喝到带着新鲜香气的“莲花水”。有时剪几片莲叶连同叶柄一起煲成凉茶“莲梗水”，喝了之后可以消暑祛火。据《本草纲目》记载莲的花和叶有“镇心益色，清心通肾，通气分，清暑热。”功效。父母有时也会与我们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做人当如莲，无论外界喧嚣与浮躁，只有守住本心，自立自强，才能梦想成真。小时候听父母这样的话似懂非懂，却总让人感觉正能量。父母的这些为人之道有时也成为我走出人生困惑的“心灵鸡汤”。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莲被称为“花之君子”，常常被赋予清雅脱俗、高洁无瑕的象征。它出淤泥而不染，如同一位品性高洁的君子，不为世俗所玷污，坚守着自己的本真。历代文人墨客留下了许多咏莲的名篇佳句。唐代李商隐的《赠荷花》：“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描绘了碧绿荷叶与红色荷花相互映衬，荷叶的自然舒展卷曲与荷花的绽放闭合，毫无雕饰地遵循自然本性。宋代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勾勒出夏日一片密密层层的青翠碧绿莲叶无垠连天，阳光下的荷花分外鲜艳娇红的壮观景象。

记得中学时我们还学过朱自清先生散文《荷塘月色》，文中有诸如“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的美文佳句。那时我就在想，一池荷韵，妙笔生花，声情并茂，堪称‌璧坐玑驰‌之典范，那是怎样的意境，让人神驰向往、让人流连忘返。前几年刚好有个机会到清华大学培训，在学习期间，我在学生公寓旁的服务站租了一辆自行车，课余时骑车到清华学堂、二校门、日晷等名胜建筑景观，还专门到了《荷塘月色》的诞生地近春园一带。1927年仲夏，朱自清先生感于世变，夜不成寐，走出家门到这一带散步，以其精妙的构思和生花之笔写下脍炙人口的名篇。正值夏季荷叶茂盛，荷花飘香，我沿着荷塘走一走，仍然可见昔日风景的韵致。我情不自禁地吟诵了《荷塘月色》的段句，以表达对先生的敬仰之情。

前段时间，阔别多年的堂舅父从新加坡回来探亲，母亲特意嘱咐我去机场接机。堂舅父出生在新加坡，孩童及年长时曾回过祖籍地潮州，此次回来主要是走走亲戚和祭祖。堂舅父与我闲话家常时，目光悠远地提及以前看过祖屋前厝池塘的景象——盛夏时节，田田荷叶间点缀着粉荷，晨风过处，满池清芬……他说自己虽然出生成长在外，但平时也经常听长辈们讲起家乡潮州的风土人情、生活习俗等。家里人还叮嘱这次夏季回来如逢祖屋前厝莲花盛开，拍拍视频和相片传送共享欣赏，以慰怀乡之情。堂舅父说他喜欢莲花，不仅在于它的外表，更在于它的秉性，它没有玫瑰的热烈奔放，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却有着一种独特的宁静与淡然。

我也经常在想，莲虽然生于淤泥之中，却不受污染，依然保持着纯洁与清雅。这种不染泥瑕而自芳的品质，正是我们终其一生所追寻的价值与归属。愿我们都能像莲一样，在人生的旅途中，保持内心的纯净与坚韧，不为世俗所扰，绽放属于自己的美丽与本真。

作者简介

许美群：男，汉族，广东潮州人，现居广州。曾有散文、评论文章发表于《中国信息报》《羊城晚报》《人民之声》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