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人逐梦辣椒路
康宇涛
兴平辣椒面凭着一股子好品质,在西安及周边攒下了不小的名气,可兴平人只当它的销路就局限在西安城里,这背后的辛酸苦辣,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呢?
其实啊,它的踪迹早就以钟楼为圆心,悄悄蔓延到了四面八方:往东,穿过热闹的幸福路,一路延伸到纺织城,再到田王、洪庆,甚至灞桥,染上了东郊的烟火气;往西,从土门出发,稳稳扎根在三桥的街巷里;往南,越过电视塔,把香辣送到了航天城的角落;往北,过了红旗机械厂,连北草滩都飘着它的味道。这一碗辣椒面里的滋味,早就随着脚步,融进了西安城的各个角落。
西安城墙根的风,总带着股说不清的味道。是护城河的潮气,是老街坊灶台上飘来的油烟,还有我们五个兴平人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辣椒面香。
来西安的头天,村口老槐树下,李建国蹲在石头上抽旱烟,烟袋锅子明灭着,映得他满脸褶子忽明忽暗。"到了西安,各跑各的地界。"他磕了磕烟灰,红亮亮的辣椒面在麻袋里透着光,"都是乡里乡亲,别抢生意,也别让人欺负了咱兴平人。"
我们三个点头,揣着家里凑的本钱,拉着整车辣椒面进了城。三月的西安还裹着寒气,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可谁也没料到,比寒风更扎人的,是城里的日子。
我用自行车驮着五十斤辣椒面,从三桥往土门挪,逆风推着车,脚下的解放鞋磨得脚底板生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沙砾上。看见挂着"职工食堂"牌子的院子,铁栅栏里飘出饭菜香,我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往里闯。刚到门口就被保安拦住,他穿着深蓝色制服,手里攥着根橡胶棍,瞪着眼问:"干啥的?""大哥,咱这辣椒面是兴平的,纯石碾的,香得很,食堂要不要?"我把蛇皮袋子往地上一放,解开绳结抓了把红亮亮的辣面递过去,指尖被冷风冻得发僵。
保安斜着眼瞅我,鼻子里哼了一声:"领导不在,快走快走,别在这儿碍事。"他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往后趔趄,袋子"咚"地砸在地上,辣椒面撒了半袋,风一吹,红扑扑的粉末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等我蹲下去收拾时,保安已经转身进了传达室,铁门关得哐当响。
那天傍晚在城墙根碰见李建国,他蹲在地上抽烟,面前的麻袋瘪了小半,露出里面的辣椒面。"宇涛,今天咋样?"他把烟蒂往地上一摁,满手都是黑灰,指缝里还嵌着辣椒面的红色。"
别提了,撒了半袋,一分钱没挣。"我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鞋头已经磨出个小洞,"你呢?"
"卖了五斤,给了张十块的假钱。"他从兜里掏出那张钱,揉得皱巴巴的,边缘都磨毛了,"刚才在饭馆吃饭,人家说这钱不能用,差点跟人吵起来。老板娘把钱往我面前一拍,说'乡巴佬还敢用假钱',我脸都烧得慌。"他说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那五斤辣面还是我跟人磨了半个钟头,说尽了好话才卖出去的。"
张红梅是个女的,比我们几个早来半个月,据说在老家就跟着她男人走村串户卖过干货。第二天在幸福路碰见她时,她正跟个饭馆老板争得面红耳赤。那老板是个胖子,穿着油腻的白褂子,把一碗刚泼了辣椒面的热油推到她面前:"你这辣椒面里掺东西了吧?咋这么呛?我这后厨师傅都咳嗽半天了。"
"不可能!"张红梅急得脸通红,额前的碎头发都汗湿了,她抓起旁边的筷子挑了点辣椒面往嘴里送,辣得直吸气还硬撑着说,"你尝尝,纯得很!兴平辣椒就是这性子,看着红,泼上热油更泼辣,那是香得呛人!"
老板瞅着她直乐,突然拍了下大腿:"行了行了,算我错怪你,来十斤。看你这实诚劲儿,以后我这饭馆的辣椒面就跟你订了。"张红梅这才松了口气,给人家称辣面时手还在抖,我瞅见她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秋衣。
赵志强专跑砖瓦窑,那些地方偏,路难走,大多在塬上或者河滩边。有回我在田王碰见他,裤腿上全是泥,鞋帮裂了个口子,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踝。"昨天去洪庆那边的窑厂,下过雨的路跟烂泥塘似的,骑的三轮车陷泥里了。"他挠挠头,头发上还沾着草屑,"我卸了辣椒面,光着膀子推了半个钟头才推出来,后脊梁都被汗湿透了,风一吹跟冰碴子贴身上似的。"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两排黄牙,"不过还好,那家窑厂要了二十斤,够来回油钱了,还能给娃买两本作业本。"
孙卫国爱跑民工灶,说那些工人吃得糙,用量大,只要价格合适就能长期供货。但民工灶的账难结,工头总说"等工程款下来就给"。有回他在北草滩的桥洞下找到我,我正啃着干馍,他蹲下来抢了半个塞进嘴里:"北草滩那个工地,欠了我三次的钱,上次去还说'下周给',昨天去看,工地都停工了,大门上贴了封条,工人都跑光了。"他往地上捶了一拳,"那可是一百二十斤辣椒面的钱,够我家买半头猪了。"
四月初下了场雨,不是春雨的绵柔,是带着冰粒的冷雨。我骑自行车去航天城,半路上车胎"砰"地爆了,车把猛地一歪,差点把我甩出去。雨越下越大,砸在脸上生疼,我披着塑料布,推着一百多斤的辣椒面往路边挪,每一步都像拖着块石头。路过的卡车溅了我一身泥,裤脚全湿透了,冻得直打哆嗦,牙齿咬得咯咯响。好不容易找到个修车铺,人家说要等雨停了才能修,我只能先找地方落脚,第二天推着修好的车到饭馆时,辣椒面袋已湿了大半。老板捏着袋子说"潮了的得少算点",硬是少给了二十块钱,我看着他后厨堆着的啤酒箱子,没敢争辩。
李建国比我更倒霉,他去纺织城时,自行车被偷了,一车子辣椒面全没了。那天他找到我时,眼睛红得像兔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半晌才挤出一句:"宇涛,我这半年白干了,家里还等着我寄钱回去给娃交学费呢,娃的老师都托人带信了,再不交学费就不让上课了。"我摸了摸兜里刚收到的货款,塞给他五百块钱,他攥着钱,手都在抖,指节捏得发白,突然蹲在地上呜呜地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娃。
张红梅有次去食堂送货,食堂在二楼,没电梯,她背着五十斤辣椒面往上爬,上楼梯时摔倒了,整个人滚了下来,辣椒面撒了一地。她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胳膊肘磕出了血,腿肿得像发面馒头。食堂大师傅要送她去医院,她摆摆手:"不用不用,歇会儿就好。"可她没歇着,第二天就拄着棍子照样跑生意,我碰见她时,她正一瘸一拐地往公交站挪,背上还背着个小半袋的辣椒面。"歇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娃等着买奶粉呢,进口的那种,说是能长个子。"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辣椒面的红色。
赵志强在砖瓦窑碰见过地痞,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拦着他要"保护费",说"在这一片卖东西就得交钱"。他不给,被推搡着摔了一跤,胳膊擦破了皮,渗出血珠混着泥。"我当时真想跟他们拼了,"他后来跟我说,卷起袖子给我看那块疤,"但看见车上的辣椒面,又忍了。那是我跟媳妇熬了三个通宵碾出来的,不能就这么毁了。"最后他还是把辣椒面低价卖给了窑厂,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全最重要,钱没了还能再挣。"
孙卫国为了要回欠款,跑了十几趟工地。有回工头急了,指着他鼻子骂:"你烦不烦?再缠着我让你好看!"他没怕,第二天照样去,带着自己蒸的馒头,蹲在工地门口等。"我就想,他总得吃饭吧,总得出来吧。"他跟我们说,"第十五天的时候,工头从车上扔下来一半的钱,说剩下的只能欠着,我捡起来就走,能要回这些就不错了,总比一分没有强。"
就这样一天天跑,五月时生意慢慢顺了。我常去的几家饭馆开始固定要货,老板见了我会递根烟,说"老康,你这辣椒面就是香,客人都夸";李建国买了辆新自行车,加了把锁,说"这次看谁还敢偷";张红梅的腿好了,走路利索了,还学会了加老板微信收款,说"省得带那么多现金";赵志强跟窑厂老板熟了,老板让他把辣椒面直接卸在库房,没人再找他麻烦;孙卫国也慢慢把欠款要了回来,虽然少了点,但他说"够给儿子买套新衣服了"。
有天傍晚,我们五个在城墙根碰见,都背着空袋子。李建国从包里掏出瓶二锅头,拧开盖子递给我们,轮流着喝;张红梅买了些卤菜,有猪耳朵、花生米,用报纸包着;我们就坐在地上,靠着城墙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
"其实想想,咱这生意虽然难,但好歹能挣钱。"李建国喝了口酒,抹了抹嘴,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我这月寄回去的钱,够娃交学费还能剩下点,媳妇说给我留了罐腌蒜,等我回去吃。"
张红梅笑着说:"可不是嘛,我家娃现在能喝上进口奶粉了,前几天视频,他奶奶说娃胖了一圈,还会叫妈了。"她从兜里掏出张照片,是个胖嘟嘟的婴儿,我们轮流着看,都笑了。
赵志强啃着鸡爪,油汁沾了满手:"我打算年底给家里盖间新房,不用太大,够我爹娘住就行。现在的土坯房漏雨,我这心里总惦记着。"
孙卫国点点头,把酒瓶递给我:"我攒的钱,够给儿子娶媳妇了,彩礼钱差不多了,再挣点就能盖新房了。"
我喝着酒,看着天边的晚霞,红扑扑的像极了家里晒的辣椒,心里热乎乎的。是,咱这辣椒路走得辛酸,被人坑过,被人欺负过,受过冻,挨过饿,摔过跤,受过伤,可日子不就是这样吗?哪有顺顺当当的生意?
那些难事儿,谁都遇到过。可收获的是卖出去的每一斤辣椒面,是挣到的每一分钱,是家里人收到钱时的笑脸,是娃能上学、能喝上奶粉的踏实。
这世上哪有容易挣的钱?咱兴平人实在,就靠这辣椒面,靠这双腿,靠这张脸,一步一步在西安扎下根。跑过的路能从西安通到北京,磨破的鞋能堆成小山,受过的委屈能装满陕汽重卡,可最后都变成了手里的钱,变成了家里的希望,心中的梦想;这挣钱的路再曲折,只要往前走,就总有亮堂的时候。毕竟,日子是苦的,但咱手里的辣椒面是红的,心里的日子,也该是红的。
作者简介
康宇涛,咸阳市兴平人,自幼热爱文学,深耕创作。其笔触细腻,善写生活百态,尤爱描绘家乡兴平风土人情,作品见于《咉像槐里》、《风尚兴平》、《德善槐里》等地方平台,展现家乡底蕴与风貌,引发共鸣。
他创作视野广阔,在《都市头条》、《陕西公益网》、《三秦都市报·秦闻讯》等媒体发文,聚焦社会热点与公益,传递正能量。活跃于微博、头条、抖音等平台,粉丝过万,作品热度高,是备受关注的创作者。未来可期更多佳作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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