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到五年内,我们团从守备32团改称30团,进而变为海防第一团,每次调整,人力,物力,财力都少不了的破费,在顶层决策者们感觉中,折腾就是改革,就能提高战斗力,就是治军的良方。他们只知在醉生梦死中发号施令,下面如何忙乱辛苦与他们毫无干系。正如宋代诗人李好古讥讽的那样:谁在玉关劳苦?谁在玉楼歌舞?若使胡尘吹得去,东风侯万户。
1992年8月初,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我们正陶醉在各种现场会圆满成功,锦旗奖牌挂满墙,长风万里再创辉煌的时候,一条爆炸性的消息把全团官兵惊得目瞪口呆:又要整编了,准确地表述是撤编,是斩草除根,干净利索的销号。消息的可靠度先不论,仅凭一个撤字,还不翻江倒海,天下大乱。何去何从是每个人不得不面对的必答题。我们团领导虽然也有归途的考量,但稳定军心,静待其变,确保不出问题才是我们工作的重心。
凝心聚力,严格纪律,坚守规定,各尽其责,是我们最基本的要求。虽然我们心如止水,稳固阵脚,使团队正常运转,许多可预料的事还是发生了,各营连驻地老百姓偷伐树木,哄抢营产的恶行时有发生,盐场,鱼塘承包人逾期赖账,转移财物的苗头出现,离退的老首长们更是凑热闹,三番五次率家人来队安抚慰问,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让人无所适从。
更让人揪心的是那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调到部队驻地的家属和孩子,马上部队撤掉了,她们该到哪里去工作生活?孩子又要去哪里入托上学?那些只知要求下面奉献牺牲的大员们,可知道基层官兵,家属儿女步步困苦的实际,又有哪一位首长设身处地的给予点滴关心?
国庆节刚过,机关组织了五个工作组到营连蹲点去了,不管撤编的风声多紧,我们的标准就是在队一分钟干好六十秒,决不做虎头蛇尾掉价拉稀的事。
分区的工作组也分门别类地涌到团里来了,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摸准家底为下一步瓜分做好计划。余款节粮,盐田鱼塘,营产营具,被褥服装,药品器材,车辆工具,武器装备……他们从来没有如此认真过,账表明细,滴水不漏。可始终无人问及家属孩子的未来该咋办。看着他们画表造册,分田分地真忙的快乐样,我们却挣扎在伤感的苦水中,常常涌起想骂娘的冲动。
10月19日,团长政委到分区参加了编制调整会议,明确12月10日前,团队撤销完毕,当传说变为实锤落下来时,真有点不能承受之重。想不通为什么这把无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要落在我们团队头上?是因为我们地处两大战区结合部地位太重要?还是因为我们团三年里夺取了43项军以上的荣誉,是军区响当当的优秀团队?是因为我们有一个踏实肯干,求真务实,连续三年被军区评为先进的团党委,还是因为我们有一支朝气蓬勃,素质优秀的干部队伍?是因为我们可爱的战士生龙活虎,热爱军营,还是因为我们军民团结,军政同心,有良好的工作生活环境?是因为我们团没有厚重的红色历史,还是因为没有成长出引以为豪,可以依靠的高官大员?什么都别问,撤得就是你!懒得理你!
撤编前两天,省军区郑炳清司令,徐鸣皋副司令来看望部队,机关按时上班,有条不紊。营连坚持早操,口号声声。课余时间战士们还在菜地里间苗拔草施肥。两位习惯了带兵的首长激动了,开口就是粗话:这么好的团队,谁TM的要撤销,简直是混账透顶!在西藏高原坚守三十多年的徐副司令,边抹眼泪边怒骂:这是乱军误国的错误决定,他们是千古罪人!
胳膊扭不过大腿,两位将军也爱莫能助。
12月5日,接管的各路人马都到了,冷眼看他们为争几台电视吵得不可开交,为车辆新旧闹得不欢而散,就像看一群争抢食物互相啃咬的野狗。我们却心如刀绞,那可是全团官兵节衣缩食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家底呀!他们此刻无底线的贪欲,有谁会在意我们此刻撕心裂肺的感受?!去你的吧,老子没工夫陪你们玩,回家蒙头睡觉去!
12月7日,机关交接完毕,在军歌声中,机关全体官兵向团旗行最后一个军礼,我们光荣的团队,引以为豪的团队定格在今天,带着她曾经的荣耀,对未来诸多的期盼和对现实的些许无奈,从人民军队的序列中永远消失了。官兵们清泪长流,唏嘘不已 ,久久沉浸在悲伤之中。哭吧,泪吧,还有什么让这群汉子们更揪心的吗?
中午赣榆县政府宴请大家,这充满伤感的散伙饭又有谁吃得下?我端着酒杯,泪洒满地,仰头连干三大杯,破门而出,回家睡了一下午。战友们一批批离去到新单位报到,人去楼空,不见了昔日生机勃勃的时光,留给我们的只有凄凉,孤独和悲伤。
12月10日,几个暂时无去向的团领导和一个驾驶员组成了善后办,搬出了团部,到原特务连待命。不久来了一桩美差,分区几十名编余的干部,需交流到厦门警备区,护送交接的任务落到了我与管理股长陆林森肩上,临行时,政治部主任丁荣还给我们交代了一项特别任务:为分区买些芦柑回来。我觉得这比送交干部的任务还重,在那遥远的地方,人地两生,要买几十吨桔子回来真非易事。犹豫间,机灵的陆股长一句话坚定了我的信心,他说:只要办好这件事一切都好办!
18日,我们和三十多位待交干部登上了南下的列车,他们虽然和我一样是这次编制调整的下岗干部,但比我幸运的是他们都合理合法地调回了老家。所以一路上都充满了欢乐与期待,因而交接十分顺利。更没想到的是买芦柑的事,有福州军代处我石高老同学倪留芳的鼎力相助,他不仅吃住行高规格安排,还帮我们找到了诚信的卖家,并把车皮,营运等一系列难题轻松解决,高兴的我恨不能把老同学泡在酒缸里。
剩下来的时间就是我们饱览八闽大地的时光,厦门,漳州,福州,石狮,长泰,城里,乡下,览南国风光,游名山大川,品山珍海味。真乃: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当第一次乘坐麦道-80飞返上海时,随着飞机降落,兴奋不再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团队没有了,战友不在了,燕子归来愁不语,旧巢无觅处。我如水中萍、天上云,谁知飘流到何方?浓郁的伤感把几天来的快乐稀释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