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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屋子里的空气总是浊重的。我数着砖缝里渗出的霉斑，忽然听见窸窣声——原是那些跪着的人在调整姿势。他们的膝盖早生了根，青白色的骨节戳破皮肉，竟开出些蘑菇似的赘生物来。
有个穿长衫的忽然抽搐了一下。我认得他，是前年中了"洋举人"的周家少爷。此刻他正用额头丈量地砖的尺寸，后颈堆起三叠皱褶，活像菜市口待宰的老鹅。"新派人物也跪得这般标致了。"墙角传来吃吃的笑，几个梳着"文明头"的后生赶忙又矮下去三分。
昨日路过祠堂，见个黄口小儿指着牌匾问："爹，那'正大光明'写歪了么？怎的祖宗们都斜着身子？"话音未落便被捂住嘴。老族长杵着虎头杖咳嗽："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那杖头分明雕的是狗，却偏要说是虎。后来我在偏殿发现本《除三害记》，讲周处杀虎斩蛟的故事。纸页间爬满蠹鱼，倒把"周处"二字蛀空了。
茶肆里最是热闹。穿马褂的胖子刚骂完"如今世道不像话"，忽见穿制服的人影闪过，立刻缩颈噤声，从袖里排出九文大钱。"您老明鉴..."他弯腰时脊椎发出枯竹断裂的声响。柜台边坐着个戴圆镜片的，正对学徒传授心得："所谓聪明人，就是别人打左脸时，主动把右脸凑过去的。"那孩子认真点头，忽然自己掌嘴三下："学生该死！方才竟觉得先生说得不对..."
前街后巷都在传，说西村出了个不肯跪的狂人。我去看时，那人正被按在晒谷场上。"站着多累啊。"保长往他膝窝踹去，"老祖宗传下的规矩能错么？"四周围着的脸上浮起油汗，有个妇人甚至掏出针线，准备缝那狂人总也弯不下的腿。后来听说那夜晒谷场传来巨响，像是朽木折断的声音。次日众人发现地上多了两滩白蚁，正忙着搬运膝盖形状的碎屑。
铁屋子其实是有窗的。偶尔有人从昏睡中惊醒，扒着窗棂喊两声，便被此起彼伏的鼾声按回地上。最近新换了话术，说跪着才是真正的站着。几个留过洋的还撰文论证，称弯曲的脊椎更符合力学原理。只有祠堂的老鼠记得，当年梁柱上悬着的"天地正气"匾额，是被一具具温顺的脊背慢慢压弯的。
昨夜暴雨，我听见泥土下有东西在响。早起看见阶前冒出一片灰蘑菇，个个顶着圆滑的伞盖。最壮硕的那朵上，还留着半月形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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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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