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的老槐树下,常坐着几个闲人。他们大抵是些无业游民,或是小商小贩生意清淡时的模样。每日午后,便聚在那里,或蹲或坐,排出几枚铜钱,买些花生米,佐以烧酒,谈天说地。我每每经过,总不免驻足听上一听。
"没钱先做事,有钱再做人。"一个黄脸汉子呷了一口酒,忽然抛出这么一句。他手指甲里嵌着黑泥,想必是刚从什么工地下来。"我那表侄,去年还穿得破破烂烂,今年就西装革履了。你们猜怎么着?先是给人家白干了三个月,后来老板看他勤快,就留下了,现在管着三个铺面哩!"
众人点头称是,独有一个瘦长脸的冷笑一声:"人前显贵,人后受罪罢了。我认得一个包工头,现在住洋楼坐汽车,可当年在工地上,水泥袋当枕头睡了整整两年。"
槐树叶子沙沙作响,仿佛也在窃窃私语。我想,这世上的道理,原不过如此。未发迹时,须得将骨头碾碎了铺路;及至发达,又要将碎骨重拼起来,装作从未断折过的样子。人们只见那光鲜外表,谁管你皮下淤青几许?
"老张头和他合伙人闹翻了。"不知谁起了话头。
"早该料到,"黄脸汉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合伙做生意的,有几个善终?朋友变敌人,比敌人还毒三分。"
"可不是,"一个缺了门牙的接茬,"去年西街布庄的老板,不就是被自己表弟坑了?十年交情,抵不过三成利。"
我站在树荫里,看他们唾沫横飞。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一张破碎的网。人心之网,又何尝不是如此?经纬交织时牢不可破,一旦撕开,便再难复原。
正说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推着板车经过。车上堆着废纸壳,高得几乎要倒下来。
"瞧,刘老头来了,"瘦长脸压低声音,"他儿子前年犯了事,要赔人家二十万。老头子把房子卖了,自己住桥洞,天天捡破烂。"
"何苦来哉,"黄脸汉子摇头,"七十多岁的人了,不如让儿子自己担着。"
"你们懂什么,"缺牙的忽然正色,"这才是真狠人。死容易,活着才难。能为了儿子弯腰捡垃圾,比那些动不动就跳楼的强多了。"
老人推着车,缓缓走过。他的背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却始终没有折断。板车吱呀作响,仿佛在替他呻吟。我想,这世上所谓的强者,大概就是这般模样——不是轰轰烈烈地死,而是悄无声息地活,背负着比死更沉重的担子,一步一步向前挪。
槐树下的闲谈还在继续,话题已转到菜价上涨。阳光西斜,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几条蜿蜒的河,最终汇入市井的海洋。
这大概就是生活的真相罢。人们总爱把道理说得铿锵有力,仿佛字字都是金科玉律。可实际上,不过是些市井小民在酒后的胡吣,夹杂着花生米的碎屑和劣质烧酒的辛辣,随风飘散罢了。
而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又会回到各自的角落,继续那没钱先做事的营生,提防着朋友变敌人的可能,并且——像那个推板车的老人一样——卑微而坚韧地活下去。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