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玉清的文心坚守
作者:温梦文
近日,广东韶关五月诗社微信群发出一文学链接“诗咏琅玕-冼玉清的粤北抗战路”——“冼玉清”这位为新中国建设投身革命教育事业,并在文献学术研究造诣颇丰的文学大咖——“岭南第一才女”再度浮现在我们的眼帘。
我沿着轨迹寻访冼玉清先生的足迹。冼玉清:祖籍,广东南海西樵,1895年1月出生于澳门一个富商家庭。自小勤学好问,八岁入私塾,后转入澳门启明学校,兼顾体操、算术、地理、音乐等科目。1907年,冼玉清转读近代教育改革先驱康有为弟子陈子褒创办的灌根学塾(又名子褒学校)学习。在此期间,冼玉清深受老师平民义学、女子教育与“教育救国”等思想熏陶影响,从此立誓教育救国。
冼玉清终生未婚,一心为教育事业及文献学术研究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奉献了她博学多闻生活勤俭清雅的一生。她在自传中说:“想全心全意做人民的好教师,难免失贤妻良母之职;想做好贤妻良母,就不免失教师之职,二者不可兼得”。所以她十六七岁时就决意独身不嫁。在那个守旧的时代,这一选择让她饱受非议,但她毫不在意,专心致志于她执着的追求!
1918年,时年23岁的冼玉清随父母游览岭南大学,她非常喜欢这所大学,于是便转入岭南大学附中读书,两年后升入岭南大学文学院,1924年毕业。时年30岁的冼玉清获聘留校任中低年级的国文系助教。在学生眼中,她穿着淡蓝色旗袍、平底布鞋,和善近人、知识渊博的她被大家尊称为“冼子老师”。
1938年10月,日本侵略军进犯广州,岭南大学宣布疏散,几经困难的她返抵澳门避难。一个月后岭南大学在香港复课,她受邀赴港。1941年12月25日,香港沦陷。当时日方企图联系冼玉清参加组织香港东亚文化协会,她断然拒绝。1942年,岭南大学在粤北曲江仙人庙大村(今韶关市浈江区犁市镇)复校,冼玉清应邀赴韶关任教。
1942年的盛夏,澳门码头的海风裹挟着咸涩的离愁。冼玉清着一袭青衫,执一柄油纸伞,踏上了开往烽火中国的油轮。彼时岭南大学已在韶关曲江的岭大村复课,校长李应林托弟子带话:“若弱女子肯赴穷乡,丈夫汉何以为辞?”亲友皆劝她留澳避难,她却淡然“箪食瓢饮”自况,答曰:“临难毋苟免,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她义无反顾的开启赴韶任教的坎坷行程。
她的行囊极简——几册诗稿、一方砚台、半卷未竟的《广东女子艺文考》。从湛江登陆后,盗匪劫走行李,她滞留玉林,偶遇故人,逗留间,她在宾阳破败的旅舍写下“断垣飘雨鼠跳床”的凄惶。途经柳州,她专谒柳宗元庙;在桂林龙隐岩,她拨开荒草淹没的元祐党人碑,以古贤气节自砺。冼玉清一路冒险化名穿越战区。途中行李尽失,历经周折,40天后终于抵达。当武水河畔的扁舟载着她与两名女学生夜泊孝弟桥时,她提笔写下“为爱涤尘临武水,画船呼伴试行窝” 等清丽诗句。
岭大村的校舍是军队移交的四十八座竹棚,以杉树皮覆顶,夏漏雨、冬透风。冼玉清的居所称“碧琅玕馆”,名虽雅致,实为“竹织批荡”的陋室。清晨,她踩着木屐涉过泥泞小坡,去仙人庙车站的早市买菜;傍晚,她攀山拾柴,归来时青衫沾泥,自嘲“执炊涤器寻常事,箪食真同陋巷颜”。
夜幕里,油灯下,她批改学生课业,续写《流离百咏》,其中《迁韶校中书事十首》以诗证史:“谁惜摛文挥翰手,丹铅才歇析炊旁。”这组诗用典精微,如引颜回喻清贫,化庾信《哀江南赋》抒家国之痛。她更以张九龄墓前的松柏自勉,将粤北视为岭南文脉的薪火之地。彼时物资奇缺,她却将稿费购书赠贫生,学生唤她“冼姑”,说她“待我们如子女”。
冼玉清的韶关岁月并非只有苦难。春来时,她独行二里至横江村看李花,鹧鸪声里,忆起她与陈寅恪同游萝岗赏梅的往昔,写下“满身花影过横江”的澄明。她踏访张九龄墓,到衡山福严寺听钟,于耒阳杜甫墓前沉吟——这些行旅糅合了她对地理的考据与生命感怀的积累,后人评价她的行旅为“天宝哀时之吟,子山江南之赋”。
最动人的是除夕夜。1944年,她与流亡学生黄贞绰、李银生在樟林酒家围炉守岁。三人分食一碟腊味,她却笑谈东坡贬惠时结交的七位粤友,以此激励弟子:“文化不绝,国必不亡。” 此刻的岭大村,松涛与读书声交织,恰似她笔下“苍苍松柏满山阿”的校园图景。 她在粤北韶关岭大村任教其间写下《流离百咏》、《抗战八记》等不少脍炙人口的诗文。与吴重翰等教授常在简陋茅屋中组织诗词品鉴活动。在那战火纷飞的岁月中坚持“茅屋林涛,清茶一杯”的清雅文心,展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高贵品格和文化坚守。然而,在她清丽的诗句背后,是住竹棚校舍、拾薪煮饭的俭朴生活景况,也是她将国家兴亡立于教育事业坚守文化命脉责任担当与使命的决然。
新中国成立初期,香港崇基学院等机构以月薪1600元诚聘冼玉清赴港任教,她全部回绝,她在自述里说:“有一事我认为做得正确的,就是我愿意跟共产党走……我应该支持共产党建设新中国”。1952年,岭南大学并入中山大学后,冼玉清任中文系教授,并参与文物清点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冼玉清任广东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省政协委员等职。她的代表作有《广东释道著述考》《广东女子艺文考》《广东丛帖叙录》等,系统梳理岭南宗教、女性著述及金石文献。诗词书画著有《碧琅玕馆诗钞》,画作《旧京春色图》等兼具艺术与史料价值。
2022年,韶关大村的华南教育历史研学基地成立“玉清书舍”,展厅陈列她的手稿与《水仙图卷》。参观者常驻足于她浣衣的小溪旧址——当年“薄浣青衫到小溪”的泥径,如今李花依旧,而那句“不似当年凤髻低”的慨叹,已成岭南学人风骨的注脚。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中山大学东北区318号的碧琅玕馆早已颓无标识,但粤北人记得她。2025年《琅玕映翠微——冼玉清传》出版,学者黄树森言:“她的文脉,是岭南的脊梁。” 或许正如她自况:“未识罗绮,不谙世故,徒欲不负所学。”这“不负”二字,在竹棚油灯下,在横江花影中,亦在今日研学少年的朗诵声里,生生不息。
(注:本文史实及引诗均源自冼玉清《流离百咏》、韶关学院学报相关研究及华南教育历史展览文献)
(图文来源于诗的红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