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窗》 文/高金秀
暮色漫过窗沿时,蝉鸣正一点点沉下去。先是最躁的那只哑了声,接着是整片树影里的合唱,像被谁悄悄掐断了弦,余下的只有风拂过梧桐叶的沙沙声,轻得像梦的尾音。
我推开半扇窗,月光便顺着窗棂淌进来,在案头积成一汪浅浅的银。先前摊开的稿纸被风吹得掀动边角,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月色里洇开,像极了年轻时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楼下的石板路泛着冷光,偶有晚归的自行车碾过,叮铃铃的声响在巷子里荡开,又被更深的寂静吞下去,只余下轮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渐行渐远。
记得那年在异乡赶路,也是这样的月夜。长途汽车在山路上颠簸,窗外的树影张牙舞爪掠过,像要扑进车厢来。邻座的老人裹着军大衣打盹,花白的眉毛上沾着一路的风尘。我望着窗外的月亮,它总在山尖上悬着,车绕一个弯,它便跟着挪一步,像枚固执的图钉,钉在墨蓝的天上。那时心里慌得很,不知道下一站该停在哪里,只觉得前路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的夜路。
如今倒喜欢这样静坐着。看月光爬上对面的墙,把晾在绳上的衣裳照得透亮,像谁挂了一墙的剪影。远处的路灯亮着,光晕里浮着细小的飞虫,飞着飞着便不见了,像被夜色融化了似的。案头的薄荷草舒展着叶子,叶尖的露珠在月光里闪,倒像是星星掉在了上面,轻轻一碰,就坠进了泥土里。
风又起时,稿纸终于被吹落在地。弯腰去捡的瞬间,望见窗台上那盆绿萝,气根在夜色里悄悄伸展,像在摸索着什么。忽然想起白天路过街角,修鞋的老人正把最后一只鞋放进木箱,金属搭扣锁上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在给这一天画上句点。
原来每个夜晚都是这样的。把白日的奔波收进月光里,让没说完的话浸在寂静里,连那些道不明的无奈,也会被风一点点吹散,散成草叶上的露水,等天亮时,便悄悄融进土里,滋养着新的日子。
月光越发明亮了,把我的影子投在墙上,安安静静的,像个陪着我的老朋友。我重新铺开稿纸,笔尖落在纸上时,只听见自己的呼吸,与窗外的虫鸣,与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一同融进这无边的夜色里,温柔得,像从未有过奔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