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组章)
□卢圣锋
日出(一)
☆河北,北戴河:(2025年7月)
海腥味的风拂过面颊,鸽子窝公园的礁石沉默如兽。海天相接处,一道微弱的金线悄然晕开,将深蓝的海水与灰暗的天空温柔分隔。鸥鸟的剪影开始掠过熹微的天空。突然,一个浑圆的、耀眼的金球毫无征兆地跳出海面,刹那间,万顷碧波被点燃,碎金万点,跳跃闪烁,直铺到脚下。那光芒不似山巅的雄浑,却带着海洋特有的辽阔与生机,仿佛宣告着又一个充满咸味与希望的日子开始奔涌。我舔了舔嘴角的咸湿,忽然明白:北戴河的日出,原是海、天、人共煮的一锅暖粥。
日出(二)
☆新疆,伊犁那拉提草原:(2024年7月)
辽阔的空中草原,空气清冽如泉。毡房的炊烟笔直升起。远方的天山雪峰最先被染上娇嫩的粉红。太阳从地平线上跃起,毫无遮拦地将万丈光芒泼洒开来。金色的光线瞬间填满每一道起伏的山丘、每一条蜿蜒的溪流、每一棵孤独的雪岭云杉,在沾满露珠的草场上折射出细碎钻石般的光芒。牛羊的剪影被拉得很长。这日出壮美得令人窒息,带着游牧的旷达和边疆的苍茫,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生命礼赞,是大地、天空、牧民,共同织就的一幅流动的油画。
日出(三)
☆西藏,布达拉宫:(2023年7月)
转经筒的嗡鸣裹着酥油香漫过来时,我坐在布达拉宫广场的石板上,呼吸着稀薄清冷的空气。拉萨河谷尚未完全醒来,布宫巨大的身影巍然矗立在暗蓝的晨幕中。当第一缕阳光精准地、神圣地打在东侧宫殿的白墙红檐上,仿佛神迹降临!整座宫殿瞬间被点燃,金顶迸射出夺目的光芒,红宫和白墙在强光下呈现出惊人的饱和色彩与立体感。
药王山的经幡在风里猎猎作响,藏袍的羊毛沾着霜。晨雾被阳光一吹,露出半座山体,与布宫的金顶遥相呼应。转经筒忽然被晨光叫醒,吱呀转动,此时转经的人多了起来,老阿妈的念珠碰着石板,小扎西举着经幡跑过。我摸了摸被阳光晒暖的手心,忽然想起文成公主进藏的故事……
此情此景,非为视觉奇观,而是信仰被光明唤醒的震撼,是雪域圣城心脏的庄严搏动。这高原的日出不是升起,是神山把太阳轻轻放在了布宫的金顶,是信仰、时光、高原,共同熬制的一碗热乎乎的酥油茶。
日出(四)
☆湖南,衡山:(2021年9月)
祝融峰顶,夜露未晞。香火味混着松针气在风里打转。等待中,看晨钟撞碎薄雾,看南台寺的飞檐在雾里若隐若现。六点整,东方的云层被无形的巨手撕开,先是透出玫瑰色的霞光,继而染上金橙,再化为炽烈的赤焰,像浸了酒的棉絮,金光掠过祝融峰,把“寿比南山”的石刻照得发亮。
太阳并非一跃而出,而是在蒸腾的云霭间缓缓显露真容,光芒穿透雾气,形成道道光柱,俯瞰群峰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岛。山脚下的南岳大庙檐角,在光里浮成淡金色的剪影。香客们的惊叹混着钟声漫上山,才懂这“寿岳”的晨光里,藏着岁月慢慢酿成的甜。
远处传来道观的早课声,眼前这衡山的日出,直让人想掉眼泪,原来最浓的烟火气,藏在云里,也藏在每一步攀登里。南岳的日出,是道法自然的静谧显化,是“如坐云端”的飘渺禅意。
日出(五)
☆甘肃,敦煌鸣沙山:(2019年8月)
鸣沙山脊,沙粒冰凉。无垠的沙丘在晨光中呈现出柔美的曲线,月牙泉的芦苇还沾着夜露,星空还亮得刺眼,连北斗七星的勺柄都能数得清。晨风裹着沙粒,吹得衣襟猎猎作响。东方的天空由墨蓝渐变为橙红,将西侧月牙泉边的芦苇丛映成剪影。
六点半左右,太阳跃出地平线,将金色的沙浪瞬间点燃,明暗交错,纹理毕现。回望月牙泉,那弯碧水在金色沙山的怀抱中,如同镶嵌的翡翠,反射着初升的阳光,静谧而神秘。驼铃声悠悠传来,大漠孤日,沙河静卧,驼队的剪影是沙丘上的墨线,一种穿越千年的苍凉与坚韧感油然而生。原来最苍凉的日出,是让太阳把沙丘的皱纹,晒成时光的掌纹。在文创小店,我从敦煌带回来一枚由沙、泉、风共同炙烤出的胡杨木印章。
日出(六)
☆青海,青海湖:(2019年8月)
湖边的经幡堆在晨光里,像未展开的彩虹。湖水在凌晨是靛蓝的,远处的鸟岛卧在雾里。日头要出来时,湖面先浮起一层金雾,水鸟忽然成群飞起,翅膀上沾着碎金。等那轮日头撞碎在湖面,整个青海湖都在燃烧,连岸边的牦牛都抬着头,像被镀了层金的雕塑。
高原的阳光带着清冽的穿透力,空气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这日出是高原明珠的苏醒仪式,辽阔、纯净,带着一丝圣湖的凛冽与神圣。藏族老阿妈转着经筒说:“湖水是神的眼泪。”原来这眼泪,每天都要被太阳吻成金色。此刻,耳边仿佛传来由水、天、经幡共同演绎的一首《格萨尔王》的长调。
日出(七)
☆山东,泰山:(2015年5月)
岱顶的风带着高山的寒意,仿佛涤荡了尘世喧嚣。天未亮,我们便攥着微寒登山,石阶在手电光里一级一级浮出来。等到了日观峰时,云海已漫过千峰,像未凝的白银。凌晨四点,挑山工的竹筐擦过我裤脚,石阶上的露水已凝成细珠。我撑着登山拐杖,看日观峰的巨石在夜色里泛着青灰。
五点半,当东方的墨色天幕裂开第一道微光,沉睡的群山轮廓在混沌中苏醒。那光先是怯生生地试探,旋即如熔金倾泻,点燃了翻涌的云海。玉皇顶的石阶被染成暖橘,极目远眺,齐鲁大地在脚下铺展。
此刻,站在“五岳独尊”的脊梁上,看红日磅礴跃出,非为征服,而是对亘古天地的深深朝拜。一种与历史长河共振的庄严,一种立于天地之巅的渺小与壮阔交织的颤栗。“会当凌绝顶”,就是要在此刻与天地共享这声破晓的轰鸣。我忽然懂了,古人说的“登泰山而小天下”,不是山高,是日出时,连呼吸都成了诗的那种傲慢。
日出(八)
☆陕西,华山:(2005年9月)
崖、云、险,是华山的标配。东峰的悬崖在凌晨是墨色的,石阶凿在石壁上,像挂着的天梯。东峰悬崖边,夜爬的疲惫尚未消散,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深邃的星空,风紧握着冰冷的铁链。
五点一刻,突然一道金线刺破云层。太阳在群峰之巅、云海之上猛然跃出,瞬间将万仞绝壁染成金红。刀劈斧削般的山峰在逆光中更显峥嵘险峻,沟壑纵横,光影强烈。长空栈道在晨光中令人目眩,远处的黄河成了条金带。
华山的日出,是勇者才能见证的奇景,带着铁血丹心般的壮烈与征服天险后的豪情,是险峰之巅最狂野的生命礼赞,令人血脉贲张。挑山工靠在崖边喘着气,说:“这太阳,是从华山的石缝里挤出来的。” 果然,连光都带着股硬气。
日出(九)
☆湖北,武当山:(2014年5月)
紫霄宫的铜铃在晨雾里轻响,石阶上的青苔还挂着夜露。金顶在远处的雾里,像浮着的金元宝。晨钟撞碎了薄雾,群山环抱如莲花,丹墙翠瓦在朦胧中若隐若现。我们一行终于到达金顶,山风卷着松涛灌进租来的道袍,吹得我额前的碎发乱飞。四点半的天还黑着,只有紫霄宫的灯火像颗暗红的玛瑙。
五点整,东边的云忽然起了变化:先是染了层胭脂,接着是鹅黄、蜜金,连脚下的七十二峰都成了剪影。当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时,阳光首先点亮了最高的殿宇金顶,金光灿然,如同道祖显圣。最奇的是金殿,这座明代的铜殿被阳光一照,竟放出道道金光,连殿角的仙人像都像是活了。金顶的琉璃瓦炸开万点金光,与日头遥遥相对,倒像天庭落了颗星子在人间。随后,光线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拂过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照亮蜿蜒的石阶和苍劲的古松。山间晨岚被染成淡淡的紫金色,空气中弥漫着香火与草木的清气。此刻的日出,是道观晨课的前奏,是阴阳交泰的具象,充满了玄妙、清静与内敛的力量。
山风送来道乐的余音,道士们的诵经声混着山风漫下来,才知这太极图里的阴阳,原是晨光与山影分的界。《太和山志》里说“武当者,非真武不足以当之”,此刻望着金殿在晨光里的轮廓,才懂什么是“万法归宗”。
日出(十)
☆安徽,黄山:(2018年8月)
始信峰的怪石在晨雾里,像蹲伏的巨兽。清凉台的奇松怪石却在晓岚中静默。云海在脚下翻腾,无边无际。忽然云海裂开,远处的天都峰露出尖顶,像浮在牛奶里的玉簪。云隙先漏下万道金光,东方的天际线先是泛起青灰,继而透出橙红,最后化为一片耀眼的金芒,把迎客松的枝桠照成金色。一轮红日冲破云海的束缚,冉冉升起,将翻涌的云涛瞬间点燃,如熔金、似火海。光线穿透雾气,形成神圣的条条光带,奇峰怪石在逆光中显现出嶙峋刚毅的剪影。松枝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
黄山的日出,是“天下第一奇山”水墨长卷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奇幻、壮丽,充满了中国山水的意境与魂魄。怪不得徐霞客老夫子赞叹:“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
日出(十一)
☆四川,九寨沟:(2022年7月)
诺日朗群海之畔,万籁俱寂。晨雾如轻纱在水面、林间飘荡。湖水还是墨蓝色的,像块没淬透的玉,连树影都沉在水底。四点半,东边的云忽然泛起淡粉,像谁把胭脂盒打翻在了天上。光线漫过珍珠滩瀑布,漫过五彩池,漫过我脚边的芦苇。
阳光不是直接照射,而是先爬上四周高耸的山尖,将雪峰染成金色。然后,光线如舞台追光灯般,一道道斜射入山谷,穿透原始森林的缝隙。我走在栈道上,木板带着松脂香。对岸的彩林还浸在阴影里,忽然一道金光斜切进水里,把“海子”劈成两半,一半墨绿,一半碎金。
当阳光终于触及镜海或五花海的水面时,奇迹发生了:沉睡的湖水瞬间苏醒,湖底的钙华、沉木、水藻在清澈无比的水体中,折射出变幻莫测的蓝、绿、黄、金,流光溢彩,斑斓如梦。九寨的日出就象是光与水的魔法,如同仙境帷幕的徐徐拉开。
我捧着一杯奶茶,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感觉这里的山、水、云,共同为我写了一首透明的诗。
日出(十二)
☆福建,厦门鼓浪屿:(2017年正月)
鼓浪屿日光岩顶和黄厝海滩,海风温柔,琴声隐约可闻。东方的天空被渲染成柔和的粉紫色,海面平静如镜。太阳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光芒并不刺眼,而是温润如玉。当阳光洒在鼓浪屿的红顶别墅群上,洒在万国建筑的轮廓线上,洒在环岛路的棕榈树间,描成细长的金色感叹号。整个岛屿和海滨都笼罩在一种清新浪漫的氛围中,白鹭在晨光中掠过海面。我轻轻走进厦门的晨光,悄悄地感受一下“海上花园”的优雅晨妆,精致、温婉,带着小资的情调和海岛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