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宗昌其人其事
王希文
一
张宗昌,周至县翠峰乡页家梁人,生于民国二年(1913年)。据页家梁现年九十一岁的一位张姓老人回忆,张宗昌少年时在方圆村落行侠仗义,办事果断有谋略,深得周围年轻人拥戴。
张宗昌有兄弟四人,他为老二,种田为生,家境一般,有瓦房五间,农闲时节,张宗昌常与邻村同龄年轻人一起习武防身,并结义为兄弟,互相帮助,维护自身和相邻的利益。
民国十八年,陕西关中一带连年大旱,渭水断流,井泉枯竭,整个关中道粮食歉收。在这特大年馑中(也称十八年馑),民国县政府照样催粮要款。加之周至连年战火,军阀混战,盗匪猖獗,民不聊生。特别是周至西南周眉交界,许多农民白天务农,晚上成群结队到周至平原地区抢劫,甚至有的富裕农户家庭一月经历过29次被抢的记录,被抢农户苦不堪言。
周至县城内许多公务人员亦官亦匪,经常有地方官员伙同亲信上山为匪,一时间土匪蜂起,到处抢劫,社会动荡,经济畸形发展,政治黑暗。
二
民国23年(1934年),国民党不顾百姓死活,摊派苛重粮款。九月,翠峰乡团丁驻页家梁催收粮款,张宗昌暗中邀约周围村寨相好年轻人商量对策,村中许多人家因交不起粮款被住在本村乡约张生才家的团丁捆绑殴打。张宗昌闻讯后和小园子(页家梁附近的村落)的王耀公(张的表弟)等年轻人来到张生财家与团丁讲理,团丁理屈,仗势欺人,双双发生冲突。张宗昌带领众结义弟兄打跑团丁,自己与众弟兄躲入村后的浅山中活动。
官府闻报,命令乡约捉拿张宗昌,张宗昌和众结义弟兄在去页家梁的道路上设置障碍,赶走乡丁。乡约张生财在页家梁居住,长期胡作非为,任意捆打乡民,为非作歹,视张宗昌等为眼中钉、骨中刺。张生财多次向官府诬告张宗昌“聚众谋反”,并亲自带路与县保安队捉拿张宗昌,捕捉不成,张生财便带人烧毁张家马房,吊打张宗昌胞兄,致使张的胞兄昏迷不醒。村中村民张某和张宗昌向来友好,无故遭张生财欺辱,气愤不已,向张宗昌求助。张宗昌派人打探地形,侦查情况,1934年中秋节的晚上,张宗昌准备带人下山收拾张生财。
天黑时分,已经有消息传出,张宗昌晚上要出山收拾张生财。张生财自恃墙高院深,并不把张宗昌放在眼里。晚上九点多钟,张宗昌带领二十多个弟兄团团围住了张生财家。火光晃动,张生财一家急忙收拾细软,下到地窨中(地窨,也称地窖,是民国时地主财东家在地下约一丈左右横挖的一种地道,用于躲避土匪、强盗打劫的临时避难所)。张宗昌等众弟兄在洞口喊话,他们是来找张生财算账的,让地窖中妇女儿童以及其他人出来,绝不伤害其他人。
张生财在里面对亲族说,张宗昌心狠手辣,不会放过大家的,大家都不要出去,等候乡上救援。双方相持甚久,有人提议用烟熏的办法逼出张生财一家,于是架火熏烤。半天只听到里面咳嗽,之后再无动静。
第二天,等到烟雾散尽,有人冒险下到地窖中,张生财一家及亲族六人皆被烟雾熏死。只有张的弟妻带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去娘家过中秋节躲过了那场大劫。
张生财死后,保安队闻知消息,调集大队人马又一次追进页家梁,未抓住张宗昌,就烧了他家的五间大瓦房,张宗昌被逼上南山。当时周至境内土匪横生,十分猖獗,焚烧房屋,滥杀无辜,有许多土匪与官府勾结,警匪一家,互为表里,明抢暗夺;有的是地主恶霸豢养的土匪。由于周至地处渭河以南,大部分地区处于秦岭北麓山区,林木茂盛,易守难攻,以至于渭河以北许多打家劫舍之徒越过渭河,躲于秦岭浅山,下山抢劫为生。
三
民国23年11月,张宗昌带领队伍在周至深山地带的沙梁子突袭挑子队(民国时用马匹押送货物的组织),抢取大量市面上紧缺的布匹等货物。张宗昌用其中10匹布料换取长短枪各一支,弹药若干。张宗昌开始用“拜观音”(就是土匪与地主财东结为亲戚,得到资助)的方式在周至西南片区(民国时周至划为五区,西南区包括哑柏、陈家、青化、竹峪、阳化、车峪、白寨等村落)巧取地主豪绅的浮财救济周围的百姓。张宗昌拜厚畛子某绅士为干父,得到了对方支持的20余支长枪,一支短枪,张宗昌率五六十弟兄,公开起事,在秦岭北麓打击恶霸地主,将地主浮财分给当地穷苦百姓,让他们渡过难关,深得广大百姓拥戴。
1935年春天,张宗昌从河北(渭河以北地区)调遣人员,率部攻进翠峰乡公所,当时乡公所内正好大摆宴席,有人举行婚礼,张宗昌个头不高,方实有力,一袭白衣,白人白马,马到枪响,婚礼现场乱作一团,张宗昌大声喝道,乡亲们,大家都不要动,与你们没有干系,女眷们都蹲到桌子底下,我们是来找乡长的。妇女儿童皆俯下身去藏入桌下,未伤一人。
此役张宗昌未伤一兵一卒,缴获枪14支,在俘虏中未发现乡长朱老九,张宗昌带队追向官庄朱老九家。闻知音讯的朱老九早已逃脱,张宗昌队伍中有人跳上朱老九的瓦房,举火便烧,张宗昌喊道,慢着,先把住房两边的房脊搂掉,不要着了邻居百姓的房子,大家看着烧掉朱老九一家的房屋后,队伍才缓缓向南山撤离。
四
张宗昌为人豪放,自从起事后极少回家,生怕连累他人,页家梁有亲友族人前去投靠,他自是好生招待,但绝不收留,规劝他们回家好好做人,切莫为匪。张打劫来的财物大部分接济了穷苦百姓,页家梁的家中依旧一穷二白,亲人受苦受累,并没有因为张的起事而改变家道。在当时,大多数人认为张上山为匪是事出无奈,逼上梁山的,如果有机会还会回来过安定的日子。
张宗昌上山后一直在秦岭北麓的山中活动,今天周至境内的沙梁子、板房子、老君岭、钓鱼台、七里关、烧香台等地方均有张的足迹,这些地方的好多老人谈起张一脸的艳羡,佩服他的队伍纪律严明,杀富济贫。
民国三十六年(1935年),张宗昌得到线报,竹峪乡后沟何家是恶霸,在当地欺压百姓,民愤极大。张的手下弟兄曾在何家做长工,深受其害,愿意带队前去打劫何家。张命人将民愤极大的何老三五花大绑,许多穷苦百姓哭诉何老三的恶行,张下令枪决了何老三,并开仓放粮,将财物分给了当地百姓。当天晚上就有许多年轻人加入到张的队伍,张的队伍发展到500余人,编成一个大队,6个中队,当地百姓称张宗昌为张善人。
五
国民党县政府县长左玉韬看到保安大队数次围剿张宗昌均无功而返,听信左右谋士策略,命令招抚归顺的土匪冰凌棒去挖张宗昌的祖坟。
冰凌棒是县西南边山一个村落的人,家离页家梁不过四五里的山路,少年时不务正业,青年时上山为匪,昼伏夜出,作恶多端。二十出头冰凌棒得到县府命令后率队来到了页家梁,挖掘张宗昌家祖坟。起土打开,张家祖先的棺木是并不知名的橡木棺材,但棺木完好无缺,撬开棺盖,棺内一棺清水,清可见底,尸体已经化成粼粼白骨,冰凌棒命人捞出白骨,扔出棺外。
冰凌棒即率众离去后,一个财主家的长工将扔出的白骨清洗放入棺中,重新掩埋。
得知消息的张宗昌率众冲下山来,挖掘了冰凌棒家的祖坟,但并未伤害冰凌棒的亲属。

行刑前的张宗昌
六
翠峰境内有村名罗肠沟,在较大村落史务村的西边,道路弯曲仄小。民国时有一个恶霸地主赵庭芳,为地方乡长,抓壮丁、收粮款,不顾百姓死活。赵庭芳与驻守在哑柏镇的王营长暗中勾结,几次围剿张宗昌。
1935年夏天,赵庭芳喜得贵子,在孩子满月那天张灯结彩,大宴宾客。下午众宾客散后,张宗昌白人白马,有人看到说,“将军来了,将军来了”,张并不言语,下马进屋,赵庭芳和其兄弟从后屋进入中门,张宗昌手起枪响,赵庭芳两兄弟应声倒地。张宗昌出门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周围群众见除掉两个恶人,无不拍手称快!
1935年秋末,张宗昌的队伍在秦岭深处的彭家坪遇到红军的后卫部队,张宗昌在与红军队伍接触后,感觉红军队伍纪律严明,对群众秋毫不犯,深感佩服。红军首长对张部人员讲话,宣传党的政策,并送给张部银元、枪支。红军转移后,张部按照与红军约定攻打茅坪、华阳的守卫敌军,掩护红军。
自从听过红军首长的讲话后,张从严练兵,对部下要求甚严。一次下山行动中,张宗昌的亲信队员见色起意,强奸了山村中一个老农的儿媳,后该妇女含羞自杀,张闻讯后极为震怒,亲自枪毙了该队员,并派人向受害者家属道歉,送上财物表示安慰。
1936年春,有关系人介绍,国民党河南警二旅来人请张宗昌归编北上抗日,他和王耀公等心腹将枪埋在了翠峰山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张率几十名自愿者入豫,编入国民党警备第二旅,张宗昌担任营长。由于背井离乡,军阀昏暗,再加之随行自愿者纪律散漫,张很是苦恼。在同心腹弟兄商议后,大家决定回陕。
张从河南回陕时只带回十多个心腹弟兄,他们一行首先到达西安,住进了老乡——时任西安警备司令长官何文鼎的公馆。
七
国民党周至县政府在得知张宗昌回陕后密令县保安大队密切关注张宗昌的动向。张宗昌回到周至后直接进山,县保安大队商彦龙部侦知张宗昌带人去翠峰山下取枪,带人埋伏在了翠峰山脚下的一条沟梁上,等候张宗昌等人的出现。张宗昌带队从另一山路盘旋而上,起获枪支后带队南归,商彦龙部发现后开枪追赶,打死一人,其余十多人作鸟兽散,钻进山林,四散逃走。
张宗昌在取回枪支后召集旧部,归附人极多,很快组建成近600人的队伍,继续打家劫舍,劫富济贫。
民国二十六年(1937)七八月间,武功县乡团内讧,团副刘玉海等百余人渡过渭河,投靠张宗昌。1937年10月,共产党派张光天争取张宗昌的武装队伍。张光天是周至县竹峪乡谭家寨人,出身于富裕的书香门第,从学生时代起就投身革命,思想进步,他和张宗昌同岁,谈起话来很是合拍,张光天向张宗昌阐明了党的政策,张因为接触过红军,表示愿意归顺共产党的领导,并约定了归顺日期。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节外生枝,国民党特务组织也派人上山拉拢张宗昌。
张宗昌和众弟兄商议后,又决定归顺国民党,杀害张光天。张宗昌和国民党特务一起将张光天拉到行刑场,威胁利诱,但无论用什么办法,张光天死不改口。刽子手已经将刀架在了张光天的脖子上,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宗昌忽然想到张光天家是周至西部有名的富户,想留下人质让张光天家里出钱赎人,便一挥手说:“将人押回票房!”
在拘押期间,张光天向看守他的一个老实落草农民趁机宣传党的政策、穷人的出路,启发他的阶级觉悟。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俩踩着崎岖的山间小路逃出了匪窝,不一会儿,追赶的枪声响了,看守倒下去了,张光天继续向前逃。跑了一整夜,出了泥峪口,到了平川的塔庙,这时他已疲惫不堪、饥饿难当。恰好村口有个卖牛肉的,张光天被土匪搜得身无分文,正在为难,旁边蹲着个农民叫殷培林,看见落难人,同情怜悯,替张光天付了饭钱。(解放后张光天同志就任周至县第一任县长后,忘不了当年一饭之恩,找到了殷培林,将一匹战马赠予他。)
八
1937年11月,国民党县政府通过徐登第出面担保张宗昌一行安全,决定与张议和。议和之人和团副刘玉海密谋后,决定张带领刘玉海等人到哑柏镇乡公所谈判,张很是信赖刘玉海,到哑柏后即被刘玉海等人软禁,即刻押解到县府大牢,山上弟兄闻讯后乱作一团,群龙无首,有亲信试图打探消息,搭救张宗昌,但周至监所把守严密,无从下手,只好罢手。
徐登第闻知张宗昌下了大牢后,即刻进县衙搭救,县府主要官员避而不见,徐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由此而毁,懊恼不已,山上有土匪不停传话要人,徐登第感到自己颜面无光,政府无信,自己大意上当。一气之下坠金(吞下金器)而亡。
1937年12月的一个阴冷冬晨,太阳还没有出,天还是有点黑,周至县府警戒森然,县保安大队从县府大牢押出张宗昌,因为怕土匪劫狱,因此押解到周至县衙旁的大仓(民国时,乡乡有粮仓,县府有总粮仓,称之为大仓,现周至城建局所在地),来人个头不高,微胖,双眼阴冷,脚镣,手铐,背后是保安大队两队丁跟随,照相,验明正身,两队丁也照进黑白照片中,若干年后,发黄的照片上三人,有人说前面的人怎么没有笑容,有人说那是临刑前人生最后一张留照。枪响人倒,一代枭雄终是为强大的社会机器所扼杀。
张死后,张的独生女儿由张母和家人抚养,成年后出嫁在离页家梁不远的村落,几年前,笔者和周至作家丁炜平等一行数人前去访问,老人身体健康,并拿出自己珍藏的父亲戎装照片,估计是张宗昌在河南从军时照相。
张宗昌其余的三个兄弟人丁兴旺,其中有数个侄儿在改革开放后弃政从商,并取得不凡业绩。但张氏后世为人谨慎,继祖勤德,稳步发展。
【作者简介】:王希文, 1989年参加周至县文联成立大会,同年加入周至县作家协会。中学时代创作中篇小说《春天 令人难忘的季节》,书信体第二人称小说《问你》,高中时代以诗集《我是一只小鸟》参加《星星》诗刊国内诗集出版邀请赛。1994年在咸阳彩虹集团彩管二厂工作,书法比赛获车间评比一等奖。同年在咸阳报 发表 《河流》、《冬天,女孩》《腊八粥》等散文、诗歌,1995年加入咸阳市作家协会。著有诗集《九月的玛纳斯》,1998年起在新疆日报、兵团日报工作,创作新闻作品《与古尸打交道的女人》,《他死在了收容路上》《乡政府状告辍学学生家长》等关注民生作品。发表新闻作品、诗歌在《绿风》诗刊发表,共计100多万字。现寓居杨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