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每看见那些执拗的人,便想起老屋后那株枯槐。槐树早已死了,却仍立在那里,枝干突兀地刺向天空,像是要向老天讨个说法。树皮剥落殆尽,露出灰白的骨,偏生不肯倒下,执意要作一个僵硬的姿势。
人们说,这是执念太深。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街口的王婆,整日里絮絮叨叨,说她儿子如何出息,如何做了大官。其实她儿子十年前就死了,死在一次矿难里。她不肯信,执意要等,日日倚门而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的尽头。邻居们起初还劝,后来便只摇头走开。她的执念像一把钝刀,日复一日地割着自己的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我认识一个书生,姓孔,写得一手好字。他执意要中举,考了二十年,家产荡尽,妻子跑了,只剩下一屋子发黄的考卷和几支秃笔。最后一次见他,是在破庙里,他蜷缩在墙角,嘴里还念叨着"子曰"。执念这东西,竟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生生熬成一具空壳。
市集上有个卖糖人的老汉,手艺极好。他总说要把这手艺传下去,可儿子嫌这营生下贱,跑到外省去了。老汉便日日捏糖人,捏了又化,化了又捏,那些糖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转眼便消融了。他执着的不是糖人,而是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继承衣钵的儿子。
最可笑的是我自己。我执着于一个女子,明知她已嫁作他人妇,却仍夜夜梦见。梦中她对我笑,醒来却只余空枕。这执念如影随形,我走到哪,它跟到哪,甩不脱,挣不掉。我时常想,若我能放下这执念,或许就能如佛家所言,得大自在。可这"若"字,本身不就是一种执念么?
天地万物,原是因缘聚会,散了也就散了。偏生人心执拗,非要抓住点什么,好像一松手,自己就会化风而去。殊不知,执念如茧,作茧自缚。
槐树终于在一个雨夜倒了。次日清晨,人们发现它横卧在地,树根裸露,竟早已腐朽。原来它之所以站立不倒,全凭那一股执拗的劲儿。
执念而已。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