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明
文/路等学(兰州)
文明,是人类在鸿蒙之初点燃的第一缕对抗混沌的灵明之火,是荒蛮岁月里用意志与协作垒砌的秩序方舟,是千万年时光长河淘洗出的生存密码与精神图腾。它在钻木取火的微光中觉醒了对能量的驾驭,在结绳记事的纹路里编织了意义的罗网,在青铜鼎彝的斑驳中凝固了权力的威严与祖先的凝视,最终在文字、制度、艺术与哲思的交响共鸣中,升腾为烛照人类暗夜、指引存在方向的浩瀚星河。从尼罗河畔狮身人面像那穿透时光的永恒诘问,到黄河岸边甲骨裂纹中卜者与天命的神秘对话;从两河流域泥板上楔形文字镌刻的《汉谟拉比法典》——人类早期理性的庄严宣言,到爱琴海边大理石雕塑捕捉的力与美的瞬间永恒——文明以万千异彩纷呈的符号系统,铭刻着人类对宇宙秩序的不懈叩问,对社群构建的精微探索,以及对生命终极意义的深沉焦虑与执着追寻。
若为文明锚定其存在的经纬,它便是:人类作为具有反思能力的主体,在与自然角力、与社会共生的宏大实践中,凝结而成的物质创造与精神体系的有机复合体。生产方式是其支撑存续的筋骨,社会组织是其运行不息的经络,价值观念是其导航灵魂的罗盘,而语言、科技、艺术,则如同奔涌不息的血液与神经,共同编织成特定群体独一无二的文化基因图谱与历史命运轨迹。
东方与西方文明,恰似人类文明穹苍中辉映千古、气质迥异的双子恒星,其深植骨髓的差异,早已被孕育它们的地理母体与历史胎记所注定。
东方文明,从黄土的厚重与农耕的韵律中深深扎根。黄河与长江冲积的广袤平原,宛如天地间铺展的巨幅卷轴,让早慧的农业文明在此挥毫泼墨,写下绵延不绝的篇章。土地的恒常、丰饶与不可迁移性,将个体生命牢牢锚定于斯:四时更迭、春种秋藏的永恒节律,呼唤着对自然法则的敬畏与世代累积的农时智慧;驯服大江大河、共御水旱灾异的浩大工程,催生了高度集中、强调集体协同的治理范式与“大一统”的政治智慧;家族的血脉根系与土地的世代传承紧密缠绕,编织出一张以血缘伦理为经、宗法等级为纬、家国同构为纲的精密社会网络。这“土地文明”的深层基因,让东方文化灵魂深处更重“和”——追求天人感应、物我交融的宇宙大和谐,强调群己界限消弭、个体融入集体的伦理和谐,崇尚家国一体、忠孝两全的政治和谐。其哲学流淌着“道法自然”的圆融智慧与“内圣外王”的实践理性,社会实践中彰显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入世担当与对“长治久安”的永恒渴求,文明的血脉里,始终涌动着对秩序、稳定与薪火赓续的深沉眷恋。
西方文明,则在蔚蓝波涛的激荡与贸易风帆的鼓动中锻造其魂魄。古希腊的城邦如珍珠般散落于爱琴海崎岖的岸线,破碎的陆地与无垠的挑战之海,迫使航海、商贸与城邦间的竞合成为生存的基本旋律。海洋的浩瀚、未知与不可测的狂暴,淬炼出探索未知的无畏勇气、征服风险的豪迈气概与面向外部的扩张冲动;跨海贸易的频繁往来,孕育并强化了基于平等协商与权利义务的契约精神与法治传统的雏形;海岛的天然隔绝与地理单元的小型化,滋养了强调公民自治、直接参与与个体权利神圣性的政治基因。其哲学闪耀着理性主义的光辉与主客二分的认识论基石,社会实践中高举着个人主义、权利本位与民主制度的火炬,文明的脉搏里,始终跃动着对突破、创新与个体潜能释放的炽热渴望。
然而,文明绝非自我封闭的孤岛或永恒平行的铁轨。历史的宏大叙事,正是文明在碰撞、交融、互鉴中共同书写的史诗。大漠孤烟、驼铃悠悠的丝绸古道,驮载的岂止是东方的丝绸与瓷器?它更是一条流淌着思想与信仰的文明运河,让儒家的“仁者爱人”与释家的“普度众生”浸润西域,直达地中海畔;惊涛骇浪、巨帆蔽日的大航海时代,带回的又何止是异域的香料与黄金?它更像一场席卷旧大陆的思想海啸,将文艺复兴“发现人、解放人”的号角与启蒙运动“理性至上、主权在民”的惊雷,激荡至全球的角落。东方的造纸术与印刷术,如普罗米修斯盗取的火种,让知识的传播挣脱了笨重的竹简羊皮,点燃了欧洲思想解放的燎原之火;西方的蒸汽机轰鸣与电磁理论的光芒,则如赫菲斯托斯的铁锤与阿波罗的战车,彻底重塑了人类的生产方式与时空观念,加速了东方古老帝国迈向现代世界的艰难而必然的转型。
文明的每一次深刻互鉴,都是对自身局限的超越,对存在维度的拓展。当佛教的空性与宋明理学的理气相遇,碰撞出“明心见性”的哲学新境;当启蒙思想的理性与中国文化的务实交融,催生了“中体西用”的近代探索。即便是冲突与对抗——从亚历山大东征将希腊文明播撒至两河,到鸦片战争迫使东方直面工业文明的冲击——最终也以更剧烈的方式打破文明的壁垒,推动人类在血与火中重新审视自身的位置。
站在文明史的长河边,我们终将领悟:文明的终极意义,不在于独善其身的精致,而在于兼济天下的胸怀;不在于彼此优劣的论争,而在于美美与共的智慧。那些曾照耀过往的文明星火——无论是孔子的“天下大同”,还是柏拉图的“理想国”;无论是敦煌壁画里的慈悲,还是西斯廷穹顶下的神圣——终将在人类共同命运的星空下,汇聚成照亮未来的璀璨银河。这,便是文明作为“人之为人”的最高证明:在有限的生命里,追求无限的意义;在多元的差异中,趋向永恒的共生。
作者简介:路等学,中共党员,甘肃省科学院生物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主要从事农业区域经济研究,食用菌品种选育及栽培发术研究与推广。发表论文和网络文章百篇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