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孤身寻踪
黎明时分,温玉书在祠堂角落醒来,怀中紧抱着那枚带着青痕的玉佩。昨夜种种恍如一梦,唯有唇上残留的冰凉触感提醒着他柳青蝉真实存在过。
"青蝉..."他摩挲着玉佩,忽然发现玉上青痕竟似有生命般微微蠕动。温玉书心头一震,想起柳青蝉曾说这玉佩有灵性。
祠堂外传来嘈杂人声。温玉书从窗缝窥视,见赵大带着十几个镇民手持棍棒农具,正在挨家搜查。
"那妖女肯定还在镇上!"赵大满脸横肉抖动,"莫道长说了,今日午时阳气最盛,正是收妖的好时机!"
温玉书瞳孔微缩——果然有猎妖师在背后操纵。他悄悄从祠堂后窗翻出,沿着小巷疾行。玉佩在掌心微微发烫,青痕指向镇东方向。
穿过几条幽深巷弄,温玉书来到一座荒废宅院前。院门紧闭,门环上却缠着几根青色发丝,在晨风中轻轻飘动。他伸手触碰,发丝突然绷直,如指南针般指向院内。
温玉书翻墙入院,只见杂草丛中伏着几只灰兔。见他进来,兔子竟不躲闪,反而凑上前轻咬他衣角,似要引路。温玉书跟随兔群来到后院一口古井旁,井沿青苔上赫然有几个湿漉漉的爪印。
"青蝉?"温玉书俯身轻唤。
井中传来微弱回应:"玉书...快走..."
声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破门声。温玉书急中生智,抓起一把枯草盖住井口,自己则躲进旁边柴房。从缝隙中,他看到赵大引着个黑袍道人闯入后院。
那道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阴鸷,左眼覆着黑色眼罩,右眼却亮得骇人。他手持青铜罗盘,在院中来回踱步,罗盘指针疯转,最终指向古井。
"莫道长,可找到了?"赵大搓着手问。
莫无涯冷笑:"区区障眼法。"他袖中飞出一道黄符,枯草瞬间燃尽,"妖孽,还不现身?"
井水突然沸腾,一道青光冲天而起。柳青蝉现出身形,却已维持不住人形——狐耳竖起,十指化为利爪,身后三条雪白狐尾怒张。
"莫无涯!"她声音里带着恨意,"十年前你杀我全族,今日又要赶尽杀绝么?"
莫无涯独眼眯起:"妖孽害人,天理难容。"他取出一串铜铃摇动,铃声如刀,柳青蝉顿时痛苦倒地,现出原形——一只通体雪白、唯有额间一缕青毛的狐狸。
温玉书看得肝胆俱裂,正欲冲出,忽觉怀中玉佩滚烫如炭。他低头一看,玉上青痕已化作细小符文流转,耳边竟响起柳青蝉的声音:"别动...今夜子时...镇外乱葬岗..."
莫无涯将白狐装入贴满符咒的铁笼,对赵大道:"午时开坛做法,炼化这妖孽。"说罢提着笼子大步离去。
第七章 古玉秘辛
待众人散去,温玉书踉跄奔至井边。井水已恢复平静,唯余几缕青丝漂浮。他拾起一根,青丝竟化作光点没入玉佩,玉上符文更显清晰。
"今夜子时..."温玉书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赶回镇上。
青林镇东头有家老茶馆,据说是镇上最老的店铺。温玉书要了壶茶,向白发苍苍的掌柜打听:"老丈可知道镇上姓柳的人家?"
老掌柜手一抖,茶水洒了半桌:"公子问这作甚?"
温玉书取出玉佩:"受人所托,送还此物。"
老掌柜见到玉佩,脸色大变,四下张望后低声道:"公子随我来。"
穿过茶馆后厨,老掌柜引温玉书进入一间密室。墙上挂着幅古画,画中青衣女子竟与柳青蝉有七分相似,手持的正是温玉书这枚玉佩。
"三百年前,青林山有狐仙庇护乡里。"老掌柜点燃三炷香,"后来有位温姓书生途经此地,与狐仙相恋。书生赴京赶考前,狐仙将半颗内丹炼入玉佩相赠..."
温玉书心头剧震:"那书生..."
"正是公子先祖。"老掌柜指着画上题字,"温氏玉书四字可还认得?"
温玉书如遭雷击——难怪柳青蝉说他气息特别,原来三百年前就结下因果!
"后来呢?"他急问。
老掌柜叹息:"书生高中后,被宰相招婿,负了狐仙。狐仙心碎离去,青林山再无庇护。直到三十年前,有猎妖师莫无涯来此,说山中有狐妖作祟..."
温玉书握紧玉佩:"所以柳青蝉是..."
"当年那狐仙的后裔。"老掌柜取出个锦囊,"这是祖上传下的,说若见持此玉者,当以此物相赠。"
温玉书打开锦囊,里面是半片枯黄的符纸,隐约可见"同命"二字。他刚触碰,符纸便化作金光没入体内。霎时,他清晰感知到柳青蝉的存在——她被困在镇西祠堂,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多谢老丈!"温玉书深施一礼,转身欲走。
老掌柜拉住他:"公子,那莫无涯道法高深,已炼化九十八只妖狐,只差两只就能练成'百妖丹'延寿百年。柳姑娘有三百年道行,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主药啊!"
温玉书目光坚毅:"我不会让他得逞。"
第八章 子夜救狐
入夜后,青林镇寂静如死。温玉书按玉佩指引来到镇西祠堂,远远就看见门口贴着符咒,两个镇民持火把把守。
他绕到祠堂后,发现墙角有个狗洞,却被铁栅栏封住。正发愁间,几只灰兔突然窜出,拼命啃咬栅栏根部。温玉书恍然大悟,取下玉佩贴在栅栏上。玉上青光大盛,铁栅栏竟如遭腐蚀,转眼烂出个缺口。
温玉书钻入祠堂,只见中央法坛上摆着铁笼,柳青蝉所化的白狐奄奄一息地蜷缩其中。笼外插着七盏青铜灯,灯火幽绿,每闪烁一次,白狐就颤抖一下,身形似乎缩小一分。
"青蝉!"温玉书低声呼唤。
白狐勉强抬头,碧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变为惊恐。温玉书背后突然响起冷笑:"果然来了。"
莫无涯从梁上飘然而下,独眼中闪着残忍的光:"温家后人?正好用你的血祭旗!"
他袖中飞出一道黑索,将温玉书捆得结结实实。莫无涯取出一把青铜匕首,在温玉书手腕一划,鲜血滴入灯盏,火焰顿时蹿高三尺。
"知道为何你温家世代单传?"莫无涯狞笑,"当年那狐仙下咒,要你温家血脉永远记得负心之痛!今日我就用你这最后血脉,助我成道!"
白狐突然剧烈挣扎,发出凄厉哀鸣。莫无涯充耳不闻,开始诵念咒语。七盏灯火焰交汇,化作一条火蛇向笼中扑去!
千钧一发之际,温玉书怀中玉佩突然炸裂,一道青光没入白狐体内。白狐身形暴涨,三条狐尾化作六条,额间青毛绽放耀眼光芒。铁笼轰然炸裂,柳青蝉恢复人形,但见六尾张扬,眼中碧火燃烧。
"你...你竟恢复了道行?"莫无涯大惊失色。
柳青蝉朱唇轻启,声音空灵:"三百年前,我祖散去修为下咒。今日见温郎舍命相护,此咒已解。"她袖中飞出无数青丝,将莫无涯缠成茧状,"莫无涯,你为炼丹害我族九十八条性命,今日该偿债了。"
莫无涯狂笑:"妖孽!我早将魂魄与百妖丹相连,杀我就是毁丹,那些狐魂将永世不得超生!"
柳青蝉闻言迟疑。温玉书突然想起老掌柜给的"同命符",挣扎着喊道:"青蝉!用同命之法!"
柳青蝉会意,咬破指尖在温玉书眉心一点。二人周身顿时泛起金光,温玉书腕间鲜血化作金线,与柳青蝉的青丝交织,将莫无涯层层包裹。
"以我半妖之躯,借温氏血脉,渡你往生!"柳青蝉念动真言。金青光茧越来越亮,莫无涯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最终连同那未成的百妖丹一起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点点白光从灰烬中升起,隐约可见许多白狐虚影向柳青蝉点头致谢,随后消散于夜空。
第九章 舍身渡劫
法阵消散后,柳青蝉踉跄倒地,六尾重新化为三尾。温玉书挣脱束缚,将她抱在怀中。柳青蝉面色惨白,身形时虚时实。
"青蝉!"温玉书声音发颤。
柳青蝉勉强一笑:"同命符让我借你阳气施法,如今反噬来了..."她抬手轻抚温玉书面颊,"不过值得。莫无涯魂飞魄散,我族亡魂得以超度..."
话音未落,夜空突然电闪雷鸣。柳青蝉神色大变:"天劫?!"
一道紫雷劈下,柳青蝉推开温玉书,自己硬接了这一击,顿时口吐鲜血。温玉书这才明白——她恢复道行又造杀孽,引来天劫!
"走啊!"柳青蝉嘶喊,"天劫只针对妖族,你会魂飞魄散的!"
温玉书却扑上来紧紧抱住她:"要死一起死!"
第二道雷劫劈下,温玉书背后皮开肉绽,却死不松手。柳青蝉泪如雨下,突然吻住他的唇。温玉书只觉一股清凉气息渡入口中,随即天旋地转,被柳青蝉用最后法力传送到十丈开外。
"不——!"他眼睁睁看着第三道紫雷将柳青蝉吞没...
雷云散去,原地只剩个焦黑深坑。温玉书连滚带爬扑到坑边,只见坑底一团微弱青光。他伸手触碰,青光没入体内,耳边响起柳青蝉最后的声音:"温郎...等我..."
第十章 青灯续缘
三年后,省城贡院放榜。新科举人温玉书却谢绝一切宴请,独自回到青林山。
他在当年相遇的山洪处建了草庐,门前种满柳青蝉最爱的青蒿。每日晨昏,他都会在溪边石上摆一盏青灯,据说能引游魂归乡。
这日黄昏,温玉书正在灯下读书,忽闻门外细碎脚步声。抬头望去,一只通体雪白、额间一缕青毛的小狐狸怯生生站在门口,口中叼着半块残破玉佩。
温玉书手中书卷落地,热泪盈眶:"青蝉...?"
小狐狸眼中碧光流转,轻轻点头。夕阳西下,青灯骤亮,照得满室生辉。
[全文完]
后记:青灯不灭,因缘长明
写完《青蝉志异》最后一个句点,正值子夜。窗外忽有流萤掠过,恍惚间竟似见青衣女子立于月下,惊回首,唯余竹影婆娑。搁笔怅然,犹觉齿颊留香,方知柳青蝉的狐尾已扫过我心尖三百回。
这部山乡传奇的种子,原是幼时在祖母膝下所得。记得老宅天井有口青苔古井,夏夜纳凉时,祖母总说井里住着位青衣姑娘,"她等书生等了百年哩"。当时只道是乡野怪谈,及长读《聊斋》,方惊觉华夏血脉里原就流淌着狐鬼仙妖的墨香。今试以枯笔蘸新墨,重续这段人狐奇缘,非为猎奇,实乃偿还童年欠下的那盏青灯。
写作途中,三易其稿。初版温玉书救狐后即偕隐,自觉落了俗套;二版写人狐殊途死别,又嫌太过冷峭。最终取法《聂小倩》的生死相随、《婴宁》的天真烂漫,更参酌《白蛇传》的渡劫轮回,终成如今这个"灯下重逢"的结局。尤爱蒲松龄"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的创作态度,故在柳青蝉现形、莫无涯炼妖等关键处,皆着意摹写世态炎凉——赵大之愚昧、镇民之盲从,何尝不是对现实的观照?
最费斟酌处当属"同命符"的设置。原想沿用传统内丹相赠的桥段,又恐落了窠臼。某夜偶见博物馆藏唐代道教合婚牒,忽得灵感,将道门"同气连枝"的哲学化入情节。那枚碎玉重圆的玉佩,既是前世约定的信物,更是今生机缘的见证。温玉书甘愿以血脉相助,柳青蝉宁肯散尽修为也要护他周全,这种双向救赎,或许才是中国志怪小说最动人的精神内核。
特别要感谢浙西山区的采风经历。在庆元县黄田镇,我亲见百年祠堂里供奉的"狐仙娘娘"牌位;在龙泉深山,八旬老翁仍能讲述"青毛狐狸报恩"的古调。这些鲜活的民间记忆,赋予了柳青蝉灵动真实的底色。她既非《任氏传》里妖艳惑人的狐精,也不是《小翠》中顽皮懵懂的狐女,而是带着山岚清气、兼具人性与野性的独特存在。
掩卷思量,这个故事真正想说的,或许就是开篇那句"无法驾驭自己的人,永远是他人的奴隶"。温玉书冲破世俗桎梏时,柳青蝉也在挣脱妖类的宿命。莫无涯看似掌控一切,实则被长生执念所困;而看似柔弱的柳青蝉,最终以"向死而生"的姿态赢得真正自由。这种对命运的反抗与超越,不正是聊斋精神在现代的回响吗?
此刻青灯如豆,恍惚见砚中墨影摇曳,似有白狐回首。忽然懂得,最好的志怪小说,从来不是写妖写狐,而是借幻境照见人间。若读者能在温玉书的书箱里看见自己的执念,在柳青蝉的狐尾间瞥见生命的韧性,便不负这半载伏案的枯荣了。
搁笔时晨光已熹微,案头残茶尚温。忽见稿纸边角有根青丝,拈起对着朝阳细看——原是窗台兰草飘落的叶须。不禁莞尔,原来最动人的奇缘,永远生长在真实与虚幻的缝隙里。
岁次癸卯荷月 于钱塘江畔听雨斋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