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去过巴丹吉林沙漠。在那里树已不完全象征生命,倒是多半代表了死亡。一座座废弃了的古城,横躺竖卧,赤身裸体接受着血淋淋烈日的照射。偶尔看见远处与沙土一色的骆驼,高昂着头凝视着前来参观的人们。它们的形象不像画面上描绘的那样丰满雄健,远远望去恰似背着所有家当的流浪汉,步履艰难地向前移动。它们去哪里?这无际的沙海何处是它们理想的家园。
在米粮川呆久了的人们很难想象无尽荒漠的贫瘠地接近死亡的地方,竟然有生命的存在,我不由从内心敬慕起那些骆驼,是什么原因使它们割舍不下这在人们看来难以生存的沙海?是沙漠,因为沙漠才是它们的乐园;是天性,因为天性使它们在苦难中体会幸福的快乐。
我们常常见到动物园中的骆驼,迈着安逸的步伐,踏着人工造出的“沙漠”,享受着饲养员定时定点提供的食物,听着来自四面八方观看者的赞誉……这在人们看来是多么的幸福啊!然而这些骆驼多半已变得麻木。我曾经看见这样一匹骆驼,站在围栏的远处,无论观者怎样使尽花招,也难将其吸引过来,它低垂着头,耷拉着双峰,嘴在不停地咀嚼着什么,双目流着泪。我猜想它绝非是沉浸在幸福之中,恐怕更多地是在怀念着那曾经拥有过的快乐与自由,和那无边无际的沙漠。
我曾经从内心里对祖先所选择的黄土沟之居所不能理解,也因看到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人们的苦焦感到难受,他们为何不移居于山清水秀之处?这里的奥秘大抵与骆驼相仿,土塬是他们的家园,土塬虽苦,但其不以为苦,苦之极至倒变成了乐,这乐所包含的生命意味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
人们对于乐都有一般意义上的概念,总以为生活富足便可以乐,其实未必,乐包含两个方面;一为物质,二为精神。不能维持基本生存之乐为穷乐,虽乐则苦;有吃有喝,精神无所寄托之乐为瞎乐,虽乐则无味;真正的乐是苦与乐相兼的,苦尽甜来之乐则为大乐。骆驼不愿离开沙漠,土塬上的人们不愿离开黄土,恐怕就是在追求这种苦乐相伴的真正意义上的大乐吧。
我常常将画坛看做沙漠与黄土。画家们就像沙漠中的骆驼和土塬上的人们,天性使他们于寂寞中寻觅充实,于艰辛中探索快乐,于情意中体会人生。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于艺海之中寻觅,不正像骆驼一样寻找着生命的意义吗?艺术的生命只有在寻觅中发现,在吃苦中延续。辛勤劳作对于人们来说是得到快乐之惟一途径。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当画家创造出满意之作时,其苦随即转变为乐,犹如土塬上的农人在收获之时,肩扛百斤麻袋、步履艰难,虽则辛苦,满面黄土的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容。
画画本是个苦差事,难怪有许多画家蓬头垢面,衣着不整,犹如沙漠中冬衣未脱尽的骆驼;画画是一件真情传达的事情,投机与虚伪是难画出好画的,返璞归真,平常心态是成功的秘诀。难怪有许多大家,感情质朴并带有童趣,犹如黄土塬上的农人一般,笑从心发,意从情生。
世间没有绝对的苦,更无绝对的乐,苦与乐永远相伴,互为因果,得乐者必懂得苦,不以为苦者必得大乐,先苦者则后乐,先乐者则后苦。
贺荣敏,笔名一敏。生于陕西合阳县。现为西安美术学院(二级)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2012年至2018年任西安美术学院副院长。2007年被评为陕西省劳动模范,2015年获陕西省教学名师。其国画作品多次入选全国、全省大型美术展览。出版散文集《绘事散言》《画说欧洲》等,在各大文学期刊发表散文、随笔等数十万字。责 编:周彦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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