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秦腔
贺测亮
西北的风里,总裹挟着板胡的尖亮和梆子的沉实;空旷的黄土高原上,不时飘来阵阵吼叫,这便是秦腔的魂。这门老艺术从周秦的泥土里钻出来,在关中平原和陇原的沟壑间滚过千百年,早把西北人的筋骨气血都融在了唱腔里。
说它老,是真的老。西周祭祀时的乐舞是它的胎气,秦代将士“击缶而歌”的豪壮是它的筋骨。汉代《乐府》里记的“秦声”,唐代梨园飘的法曲,都是它没长开时的模样。直到宋元勾栏瓦舍里,民间唱本和歌舞缠成了团,才捏出“梆子腔”的形;明代《钵中莲》里写“西秦腔二犯”,才算真正立起了戏台。咸阳出土的《太和正音谱》,说元代卢纲唱腔“雄而且壮”,武功县康海的“康王腔”戏班在明代台下坐满了人。关中方言的语音体系、周秦雅乐的遗韵,与西北民间音乐的结合,构成秦腔声腔的特质。这些老物件老故事,都在替秦腔记忆着来时的路。
到了清代,秦腔才算真正“活”遍了天下。乾隆年间魏长生带着班子三上京城,一开口就震了满堂——那不是江南昆曲的柔婉,而是西北汉子扯开嗓子的酣畅,苦音能揪着人心疼,欢音能跳着撒欢,京城人哪见过这阵仗?自此秦腔唱遍大江南北,成了戏曲界里响当当的大哥大。
外地人听秦腔,常说“这不是在唱,而是在吼”。板胡一拉能穿破院墙,演员一唱能惊飞檐下雀鸟,抬手投足带着股“野劲儿”,笑是敞怀大笑,哭是捶胸顿足,半点不藏着掖着。欢音是丰收时晒着太阳的暖,苦音是黄土地里刨食的难。它唱的哪是戏?是周原人开荒的汗,是丝路商队的驼铃,是戍边人妻子倚门的望,是盛唐包容的风,千百年的故事都泡在这秦音里,发酵成了西北人的心气。“吼”并非简单的呐喊,而是融合了西北人性格特质与自然力量的审美表达。悠扬戚怨悦耳的弦律,诉说着无尽的悲欢离合,这是再著名的作家也无法描述的心声,可谓华夏正声。
少时不知秦腔韵,入心入肺已暮年。秦腔容纳了西北人太多的情怀,只有经历了生活的艰辛才能理解它带给我们的韵味。板胡声一挑,像西风卷着荒原的黄土,扑面而来,时而急得像赶路,时而慢得像叹息,猛地就撞进心里。这哪是戏啊,是藏在骨血里的根,是老辈人没说出口的牵挂,是华夏大地最沉的那声回响。
秦腔粗犷朴实,宽音大嗓,浑厚深沉,悲壮高昂,慷慨激越。“秦音自古多悲苦,一曲伤怀一曲忧”,板胡声起,就着凛冽的西风和荒原的尘土,时而快速旋转而至,时而又悠长飘来,深深地侵蚀秦人的骨髓,思乡的心弦变一点点颤动起来…… 。秦腔就该是这样的,不用装柔媚,不必求讨喜,就站在那儿,亮开嗓子唱,唱的是黄土,是热血,是千年未绝的正声。听它一段,才知什么是刻在骨子里的念想。
秦声秦韵,高亢豪迈。我爱你——大美秦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