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儿时的暑假
吕广江
乡下暑假,是从蝉声里开始的。
每日清早,窗棂上便筛进聒噪的蝉鸣,浓稠得如同熬糊的糖浆。孩子们尚在梦里,那声音已先钻入耳中,搅扰不休。待揉眼爬起,只见窗外浓绿树影间,蝉儿们正奋力鼓噪,薄趐在灼热日光下颤动,竟似将暑气也一同扇旺了几分。阳光一日毒似一日,蝉鸣也愈发高亢密集,汇成一片稠密炽热的声浪,直灌进人的耳朵里来。
乡下孩子自有消暑的法子。太阳当顶时,我常把竹席铺在堂屋的风扇下,竹席的凉意和风扇吹来的凉风,丝丝钻入脊背,全身顿感清凉。
那时的天空蓝的纯净,云朵白的则异常耀眼,它们缓缓地移动着,时而变幻成巨像,时而又散作羊群,有时偶有几片乌云悄然聚拢,倏忽间便有大雨点砸落下来,敲在瓦片上、树叶上,噼啪作响如无数小鼓齐奏。雨气混着泥土气息漫进窗子,裹着人周身,暑热便悄然褪去几分。
最是馋虫难耐时,便跟着邻家哥哥溜到田野去寻些野趣。掰些嫩玉米,扒些鼓胀的红薯,折些枯树枝,在背人处挖一个长方形的浅坑,上面用干坷垃垒起来,把枯枝架在下面烧,等把坷垃烧热透了,把玉米、红薯放在坑里,用烧热的坷垃全部压在玉米和红薯上面,再埋上一层土,美其名曰“焖窑”。约莫一个小时的光景,刨开土堆,埋在里面的玉米、红薯被焖的软糯,剥去焦黑的外皮,里面金黄甜润的瓤儿便露了出来,香气腾起,直钻入肺腑一一这滚烫的焦香,便是偷来的夏天滋味。
黄昏时分,暑气渐消,村里一个通河的坑塘便成了孩子们欢畅的乐园。塘水清凉,水波清漾,水草随着水流摇摆,小鱼小虾穿梭其间。我随伙伴们踩着凉滑的鹅卵石,弯腰伸手在石头底下摸索,时而有小虾小蟹在指间猛然挣脱,或摸到圆溜溜的田螺,偶尔一条小鱼滑溜擦过脚边,大家便呼喊着围追过去,水花四溅,笑声满塘。待太阳完全落山,暮色四合,大家才恋恋不舍爬上岸,提着沉甸甸的小桶,带着满身的塘水腥气,踏着暮色归家。
夜在深些,各家的门前以及大树下,摆满了秫秸箔,上面放上席子,孩子们横七竖八躺在上头,眼巴巴望着满天星斗。大人们摇着蒲扇,闲话桑麻,间或讲些过去的传说,故事里那些山精野怪,仿佛就藏在眼前沉沉的夜色之中。故事声、蛙鸣声、远处几声狗吠,混着蒲扇摇动的风声,如同模糊的背景,渐渐沉入浓重的夜色里。眼皮越来越重,天上的星星也一颗颗模糊起来,最后坠入无边的睡梦。
如今思量,儿时的暑假,竟像极了一个个提着灯笼的萤火虫,轻悄地飞入记忆深处,他们微小却固执的亮着,不似烈日灼人,却足以在日后无数个喧嚣或暗淡的时辰里,悄然浮现在眼前,那是被汗水、泥土和野趣层层渗透的旧光阴,是再也回不去,却也永不会熄灭的微光。这微光穿透岁月的尘埃,总在某个闷热的夜晚,重新亮起,提醒你,生命里曾有过那样纯粹而明亮的时辰。
原来童年最深刻的印痕,并非刻于石板,而是渗入血脉,成为日后我们抵御世路荒芜的、无声的底气。
个人简历:吕广江,山东巨野人,菏泽市诗词学会会员,菏泽市作协会员,喜文墨,好吟诗,尤善戏曲创作。近年,创作小说、历史传奇故事、戏曲和诗词十多万字,在《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黄土地》、《太阳雨文学》、《孔子文学》和《大野博览》上发表,其创作的《风雨石头寨》(四部)、《智斗》等现代戏,由巨野县两夹弦剧团作为送戏下乡优秀剧目在全县演出,并代表巨野县参加山东省地方戏短戏曲展演,获得好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