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老卧孤衾病骨支,残灯照壁影参差。
曾为儿女谋粱稻,今叹晨昏少药卮。
窗外风摇枯叶响,床头月冷旧愁滋。
平生多少殷勤意,换得空庭寂寞时。
其二
当年意气比云高,奔走尘间未觉劳。
为子谋薪熬永夜,因妻买锦典春袍。
而今病榻谁相问?唯有空墙月照毫。
莫道人心皆似铁,从来世路本如刀。
其三
病骨嶙峋畏夜长,呻吟独自对空堂。
儿孙万里音书绝,老友三更梦影凉。
曾记殷勤扶弱柳,今谁顾念卧残阳?
人间多少痴心客,到死方知事渺茫。
其四
少时争胜逞豪雄,老去方知万事空。
膝下承欢如昨梦,床头侍药剩秋风。
人情似纸薄还破,世事如棋幻又穷。
唯有孤灯明复灭,照人清泪落杯中。
其五
当年笑语满华堂,今日谁怜病榻凉?
子远天涯音信杳,妻归泉下梦魂长。
空怀旧事心先碎,怕对残更夜更伤。
若使重来择路处,宁将痴念付沧浪。
其六
老来方觉世情疏,病久才知爱亦虚。
儿女功名千里外,夫妻恩义一坟余。
窗前雨打残花落,枕上霜侵晓梦初。
若问平生何所悔?痴心太甚误樵渔。
其七
病卧经年畏晓昏,药炉茶灶伴吟魂。
儿时绕膝今何在?老泪横颐自暗吞。
世路从来多薄幸,人情自古少温存。
唯余壁上孤灯影,犹照残躯似断根。
其八
一生辛苦为谁忙?到老方知梦一场。
子孝难期山水远,妻贤早赴幽冥乡。
空床辗转听更漏,残烛飘摇照鬓霜。
若使来生重选择,宁随鸥鹭泛沧浪。
——
后记:灯烬余温
写完《老榻吟》八首,搁笔良久,竟觉指尖微凉。窗外秋雨淅沥,时疏时密,恰似人生迟暮时的呼吸,缓一阵,急一阵,终究归于岑寂。
这些诗句,并非全凭空想。去年冬末,我去城郊的养老院探望一位远亲。他年轻时是厂里的劳模,奖状贴满半面墙,儿女皆在外地立业,偶尔寄钱,极少露面。那日见他,枯瘦如柴,蜷缩在窄床上,床头柜的药瓶边放着一杯凉透的水。他想喝,手却抖得端不稳,我连忙递过去,他啜了一口,咧嘴笑了,露出几颗孤零零的黄牙,说:“人老了,连口水都成了难事。”
这话在我心里盘桓数月,终于化作这八首七律。
诗成后,友人读罢,叹道:“太悲凉。”我默然。悲凉吗?或许。但人生至老,谁又能避开这一层凉意?年轻时,我们总以为拼命去爱,便能换来同等的温情;以为倾尽所有,终会得几分回响。然而岁月如筛,漏去繁华,剩下的往往只有几粒粗粝的沙。父母、伴侣、子女,乃至挚友,终究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奔赴。到老来,能守在床前的,未必是当年最疼的人;而当年最在意的,或许早已模糊了面目。
但我也并非全写绝望。护工小张递的那杯温水,老李儿子葬礼上的那场热闹,甚至我那远亲接过水杯时的一笑——这些微末的暖意,恰似将熄的灯盏里最后一点余温,虽不足以驱散长夜,却也能让人在寒凉中略得慰藉。
人生在世,爱恨痴缠,终究是一场独自的修行。所求不必太多,所得不必太满。若能在老病孤寂时,得一杯温水、一句问候,已算幸事。若不能,亦不必太过哀恸。
窗外的雨停了,夜色如墨。我合上稿纸,忽觉这八首诗,不过是一个未老之人对衰老的揣想。真正的苍凉,或许要等多年后,当我自己也颤巍巍去够那杯水时,才能懂得。
——癸卯年秋夜于灯下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