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的那段抗日故事
——访98岁浦东新区书院镇桃园村民黄银楼
作者:唐根华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为开展纪念活动,弘扬伟大抗战精神,近日笔者收到有关协会、报社、杂志社和公众号等多家媒体单位约稿,包括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类作品,该从何处写呢?诗歌、散文类作品网上可以说铺天盖地,而写现在活着的人几乎十分稀少,据说浦东(人民参与为抗战作出贡献)还活着的人不多了,我很想写写他们
。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一阵清脆手机彩铃响起,我打开手机一看,是协会领导打来,要约我写一篇现在还活着, 今年已98岁农民,昔日在抗日战争期间,他为地下党送饭传递情报、修船、出海押送枪支弹药、军需物资到浙东新四军抗日根据地,还随时作好“撕掉衣领”被东洋人杀头的危险,穿梭在沿海浙东地区新四军根据地之间。这确实是一个好题材啊,我一口答应了,还相约了上海著名作家、电视台首席导演张文龙一道去采访。
2025年7月24日上午,我就驾车从南汇出发,首先在地铁16号线书院站2号出口接到了张文龙老师,我们俩人直向采访目的地——书院镇桃园村4组黄银楼家赶去。
按照手机导航的指引,汽车沿着三三公路向东疾驰而去,快到白龙港桥时,导航信息提示向北转弯,还有3.5公里就到了。
汽车沿着白龙港西侧的乡间水泥路向前开,刚驶过一座乡村小桥,导航播报说:“你的目的地已到,就在你的右侧,本次导航结束。”“嘎”我一个刹车车就稳稳停在了白龙港与小洼港交错路口上的“五号桥”西侧,我和张文龙老师刚一下车,就迎面走来了位年轻貌美、脸上充满笑容的女同志:“你们是来采访的吗?”“是啊!”“真诚欢迎你们大热天赶来,我是黄银楼的女儿,快进屋里坐,我爸正在下象棋呢。”

“啊?还在下象棋?快100岁了,难道脑子如此清晰?”我正有点惊讶,连忙加快脚步,穿过大厅,直达小客厅里,眼前的一幕直令人惊呆:只见黄银楼老先生,两眼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桌上的棋盘,手里捏着一只棋子,高高举起,“将军”,绝杀。我一看棋盘,果然黄银楼老先生这是一步妙着,确实是很棒,翻炮吃象直击老将,象又落不下,中间是当头炮把控,右侧车严守,将也不得移动,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就此黄老胜利了。你看黄老脸上露出那种胜利笑容,仿佛像年轻时参加抗日送情报,打鬼子获得了胜利一样开心。当得知我们要采访他在参加抗日战争期间一些难忘记忆和故事时,98岁的黄银楼老先生放下了手中布局的棋子,移了移坐在藤椅上的身体,看着我们,沉思着。窗外阳光温柔地透过窗户洒在黄老布满皱纹的脸庞上,眼神时而深邃,时而飘向远方,看得出可能在回忆那些早已远去却始终刻骨铭心的岁月。那些抗日战争的记忆,就像刻在他生命里的印迹,流在血管里的细胞,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
!
黄银楼老先生喝了一口茶,就同我们聊了起来。
记得在1939年初夏的一天,太阳在白云、乌云之间来回飘浮着,投射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在这个夏季里气候反复无常,一会儿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吹得四周的树枝哗哗作响,弄得碧绿的树叶满地飞舞,一会儿又下起了倾盆大雨,纷繁复杂的抗日斗争形势也似这天气一样,显得异常复杂多变。国民党伪军和日军驻扎在浦东万祥镇南油坊(现万祥镇电影院位置),小分队联合开展对地下党游击队进行了地毯式搜捕,在浦东洼港地区活动的地下党受到了重挫,只能化整为零,分散突围。而有的地下党在战斗中身负重伤,只能就地安置,可安排在哪?时间非常紧迫,此时任中共浦东工作委员会第三战区淞沪游击队第五支队军需物资供应处领导胡汉萍,受上级首长的委派找到了黄关根,请示安排几位游击队员住你处。
黄关根(又名黄矮弟、黄阿弟)接到了这个指令后,二话不说,就分散掩护在船工郁阿二、刘琴楼等船工的家中,并叫儿子黄银楼(黄关根是黄银楼父亲)带着表哥一道去为住在“洼港桥西侧”及“五号桥小学旁”和芦苇栅里的地下党送饭和传递情报等急需用的物资。
小小的黄银楼,当时只有10来岁,但小家伙非常聪明伶俐,而且办事十分细心负责。9岁就开始到“同顺兴”盐行帮忙跑腿,送盐等杂货,机智灵活,钱货两清,从不差错。父亲看到后,深感小家伙将来有出息,就把一切重大、难、责任性强的就叫黄银楼去办。这次也不例外。
让黄银楼难忘的是:记得有一次,黄银楼和弟弟俩人拿了一篮饭和馒头、干菜等,准备给地下党送饭去,谁知刚出门不远,就在白龙港上发现了日本兵的巡逻船,岸上还有三个伪军,荷枪实弹,正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看到这个情况,为防万一,黄银楼就急中生智,同弟弟俩人稍稍退到了芦苇丛中把饭篮和包塞进了芦苇中,此时伪军们发现了,边跑边喊:“站住,干什么的?”追了上来,黄银楼连忙把手伸进了湿河泥中,再往脸上一抹,装了一个鬼脸,对着伪军大声说:“我们在捉夜猫。”“噢,小家伙,近日游击队在这一带经常活动,发现了要马上向我们汇报,如隐藏不报要枪毙的。”
“是。”黄银楼大声应呼着,那几个伪军看见娃们在玩游戏就不介意地走开了,等伪军们一走远,黄银楼就拿出要送饭的篮和袋子,兄弟俩人就直奔地下党住所。
一来二往,黄银楼送饭、送情报的工作受到了新四军地下党上级领导的表扬和好评,特别是地下党领导干部胡汉萍时常翘起大拇指夸奖黄银楼:“好棒的,小鬼。”因胡汉萍经常要到小洼港地区采购军需物资,采购好了又要通过黄银楼爸爸黄关根的船队装运到浙东新四军抗日根据地去,频繁来回,多次采购,引起了汪伪政府的怀疑,对胡汉萍的行踪进行秘密监视,结果被日伪队长张阿六队伍拦截,并以地下党的名义关在私设的狱牢里,拷打逼供,还坐“老虎凳”用刑,极其残酷。
胡汉萍几次被打得晕了过去,再用凉水冲头,醒后,胡汉萍坚持说:“我是黄关根‘同顺兴’盐行的账房先生,不信你们可以问黄关根。”张阿六听了也不好再得罪用刑了。为证实此事,张阿六就派手下真去问黄关根,确认是否有此人,身份是否属实。黄关根听后,大为光火,拍着台子说:“他是我们‘同顺兴’盐行的账房先生,你们真是有眼无珠。”说着亲自跟着卫兵将胡汉萍接回到“同顺兴”五号桥家里养伤,还专门安排儿子黄银楼负责吃、住、养,日夜照顾胡汉萍。黄银楼只是小孩,但很懂事,调换纱布,伤口换药仔细周到,胡汉萍激动地拉着黄银楼的手说:“小家伙,我的命是你和你爸救的,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今后如有需要我的,我一定回报你们的救命之恩。”黄关根在旁边听了:“自己人,还客气什么。”还对着胡汉萍说,“我儿子照顾你怎么样?“小家伙聪明,挺会照顾的。”“喜欢吗?”“当然喜欢。”“那就过继给你。”“好啊!”一阵对话被黄银楼听见了,小家伙开心来手舞足蹈,嘴里不停说道:“开心,我又有了一个爸爸。”
从此,爷儿俩在为地下党开展各项工作中,紧密配合,每当新四军需要枪枝弹药或衣服物资时,黄银楼都会帮“过继爷”一一准备好一些事务工作,确保军需之急,特别新四军南渡浙东后,从上海采购来的军需物资大都要先到浦东小洼港五号码头中转,因这里离上海远,又在海滩上,芦苇丛生,大海范范,是一个比较安全地域,来往船只越来越多,货源进出十分频繁,“五号码头港”(今三三公路与塘下公路南老水闸处)停满无数大小船只,有的在装货,有的卸货,有的在修理船只。
记得在1942年秋,一艘从苏北来的一艘大型高梢船严重受损,急需抢修,黄银楼接到这一任务后,组织船工连夜出发,把船拖上了浅滩,从里到外一一检查,发现船体多处受损严重,而且个别有渗漏水现象,如果不及时抢修,再出海可能有沉船的危险,后果不堪设想。黄银楼检查到这时,一面就去“同顺兴”店铺里拿出抢修材料,像麻纱、油灰、桐油、木料、铁钉、插销等,一面又从父亲黄关根处要了钱,连夜派人去采购,自己和船工们就立马投入了抢修战斗。
黄银楼当时人虽然瘦小,只有13岁多一点,但俗语说“刀小只要快”,小有小的用处,你看,船头或船尾的狭小舱里,别人钻不进,黄银楼就能灵活自如钻进去,对每一个钉、每一个销仔细认真检查,发现松动、生锈等现象就当场调换,还补上了麻纱、油灰、桐油等物料,确保万无一失。在黄银楼的带领下,这艘高梢船经过一天一夜的抢修,又满载着新四军急需物资,从小洼港的五号港码头,扬帆起航,向着浙东方向驶去……
黄银楼看着经过修理的船又出发了,心里充满着喜悦,今天回家后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了,睡个大觉。心里想着,突然背后又传来了父亲的声音:“银楼,你去通知一下船工,昨天修好的一条船,今天就下水出发去衢山岛装盐,因川沙顾家店盐行急需用盐。”黄银楼听着,心里在想,昨天刚修好的就出发?不知是否还有渗漏?一般情况下要在水中停留一到二天才可出发。
黄银楼想着感到有点不放心,就一面通知船工出发,一面自己带好麻纱、油灰等抢修材料,也随船一起出发到衢山岛,这样就可随时检查船体的渗水情况,一旦发现苗子就可快速抢修确保船体正常运行。想法倒蛮好,但黄银楼有个生理过敏源要“晕船”,一般船只修理好后在近海下水检查,问题不大,如遇上大风大浪,船体上下颠簸,一会儿就要“晕船”。这次出海肯定要“晕船”,但为了船体的安全,为了船工生命安全,也为了新四军地下党物资所需,黄银楼也不怕了,手一挥“出发”,看,又一艘高梢船在小洼港5号码头出发了。
果然不出所料,船约航行2个小时左右,进入了一片茫茫大海之中,此时船体上下巅覆十分厉害,犹如一片枯叶被一个浪头扑来把船体抛向几十米之高,又重重砸入波谷,黄银楼感觉不对劲了,人也晃悠晃悠起来,肚子里像钻进了几只调皮小猴子在翻跟斗。刚开始时黄银楼还强忍着,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住,撑住,可随着船晃得越来越结棍,胃里被小猴子们搅拌得翻江倒海,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往上涌。黄银楼想咽下去,可根本不管用,“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为保持体力,吐了再吃,吃了再吐,来来回回,人弄得软来不得了。这次“晕船”的难受黄银楼还是第一次出海感受到的厉害。可是一想到此次出海去到衢山岛是一次重大的政治任务,装运的盐是前方新四军抗战的急需物资,一定要加快速度,按时、按质、按量送到缺货地点。想到这些,小小一点呕吐算得了什么?黄银楼坚持你吐、我吃,你再吐、我再吃,几十个来回后,呕吐有了点好转,体力也恢复了,就立马到船头、船尾、船舱、船板,又反复检查了几次,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放心了。
此次出海,虽没几天,但回来后,黄银楼身体瘦了一大圈,也经历了“晕船”“呕吐”的考验,更高兴的是,运回来的盐就在川沙顾家路盐行销售,所得的盐款全部捐赠用于浦东地下党开展活动所需的经费和共产党新四军部队战士用的军饷。
最让黄银楼惊讶难过的是,1938年12月 16日,浦东游击中队中队长周大根同志在“保卫二中”现东海滩涂汇角嘴与日军作战,终因弹尽人亡,包括周大根在内28名战士全部被日军杀害,尸体横七竖八,滩涂被殷红的鲜血染红,惨不忍睹。黄银楼目睹这一悲惨景象,泪流满面,痛不欲生,心中激起了对日本鬼子万分愤怒。为让死去的新四军战士安息走好,黄银楼遵照父亲和新四军领导储贵彬、胡汉萍指示:“一定要厚葬”的精神,带领了十几个船工,清理现场,整理死去新四军的遗容、衣服,并出资到川沙等多家木店铺里购买棺材,或借棺材,确保每人一只,让死者安息走好,历史会永远记住你们——共和国抗日英雄,现在周大根的纪念馆里就刻着这些人的名字,黄银楼情深义重的回忆着。
在抗日战争的烽火岁月里,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传奇故事是讲不完的,现再讲一只出海“撕去领头”的誓师壮举!
黄银楼和船工们一起,穿梭在浦东的小洼港和浙东新四军之间与日本鬼子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大家不怕死,或为了死的痛快。黄银楼亲眼看到船工们在出海之前,总是要把衣服上的领子撕下,然后出海回来之后又缝上去。这不是给婶婶娘娘没事找事做吗?真有点不可思义,后来黄银楼问了父亲,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因:当时,海上不时有日本鬼子的巡逻艇,他们很坏,一旦发现高梢船的船工抓着,然后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杀头,如果有领子,东洋刀一刀杀下去,头由于先砍到领子夹里上,杀的速度慢了下来,头不能同身体一下分离,结果要再吃一刀,人一下子非常痛苦,而把领子撕下来后,一刀砍下去,干净利落,头也一下子落了下来,死得非常痛快。船工们这种视死如归的浩然大气,深深鼓舞着黄银楼,决心也要在抗日战争中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作出贡献,直到献出生命。他一面管理修理好从浙东、江苏、山东等各地来往修理的船只,一面帮助为新四军采购了大量物资,传递了大量情报,给“过继爷”胡汉萍,直至1945年5月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
抗日战争胜利结束消息传来,黄银楼和船工们欢庆鼓舞,热泪盈眶,这胜利来之不易,是无数革命者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黄银楼终于在浦东小洼港五号码头过着平静的生活,直至1949年上海解放,1958年开始在新港公社果元大队任食堂炊事员做饭,由于勤奋肯干,闲不住后被大队调到村中心场当场长,生产队会计,果园预制品厂会计,退休后在家种种田,养养鸡,空闲时又学得一手草编工艺,被区镇二级政府部门评为“书院镇非遗文化传人”。
如今,98岁的黄银楼,已经四世同堂,儿孙满屋。但他空闲时依然会时常向晚辈们讲述当年的抗日故事,他希望年轻一代能够铭记历史,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不忘初心。黄银楼还时常讲:那段的记忆,我永远抹不去,那是我们一代人责任和使命,也是我们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说得多么好啊!

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采访就要结束,但书院镇小洼港、五号码头港、浙东南渡起航点,黄家小院里黄银楼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抗日记忆,就像老屋的砖瓦,白龙港流水将深深地嵌在他的生命里,也嵌在了书院镇的历史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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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原上海市浦东新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报告文学专业委员会主任。现上海浦东新区惠南文学社副社长。出版《追梦足迹》《情系水务》《在追梦路上》《中国梦/唐根华报告文学作品选》等报告文学作品。主持策划编审《浦东作家》《东南风》《笔底寄情》《海上颂潮》等三十多套丛书和长篇纪实报告文学作品等300多部作品出版宣传发行,为一大批作者圆了出书梦、作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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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今音
2025.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