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记忆——麦收
江心桥
记忆里的鲁西南麦收,总在布谷鸟的啼鸣声中拉开序幕。父亲的喊声比鸡啼更早,“赶紧起来,割麦去!”话音未落,螺丝糖的甜香已在鼻尖萦绕——这是给早起姐弟的奖赏。天微明时,露水还凝在麦芒上,我们踩着湿润的土路往田里走,白色塑料桶里的凉开水晃着碎光,父亲撒的几粒糖精,让每一口都浸着清晨的清甜。
割麦是场无声的竞赛。父亲按人头分好五趟,镰刀起处,金黄的麦秆齐刷刷倒下。我总落在最后,姐姐割到地头又折回来帮我,她的草帽檐上沾着麦芒,弯腰时衣襟扫过我的手背,带着露水的清凉。太阳爬上树梢时,整块麦田已铺成金色的毯子,小毛驴的叫声从地头传来,三哥牵着它晃悠着走过来,缰绳上还沾着新鲜的草料。
装车是孩子们的战场。我个子小,踩车便成了专长。木杈挑起麦捆甩上车时,我得踮着脚把前后铺匀,麦秆的碎屑扎进指缝,痒得直想缩手。小毛驴总不安分,啃两口麦秆就仰头“呜啊”叫唤,三哥扬起鞭子虚晃两下,惊得它蹄子刨起尘土,惹得我们笑弯了腰。最盼中午的冰糕车,白箱子掀开的刹那,凉气裹着香蕉味扑面而来,一块冰糕含在嘴里,连晒红的鼻尖都透着舒爽。
打麦场是村头的舞台。石磙在牛蹄下吱呀转动,扬起的麦糠扑在脸上,痒得直打喷嚏。后来换成拖拉机,突突的轰鸣震得地面发颤,我们捂着耳朵躲在麦垛后,看大人们挥着木杈翻场,金黄的麦浪在阳光下起伏。起风时最热闹,父亲扬起木锨,麦粒如金雨般落下,麦糠被风卷到远处,像一群金色的蝴蝶。帮忙的邻居围坐在榆树下,啤酒瓶起盖的“嘭”声里,撕烧鸡的香气混着麦香,在树荫里漫成一片欢腾。
麦秸垛是乡村的艺术品。有方的敦实,有圆的精巧,垛顶抹上湿泥防雨,远远望去像戴着草帽的巨人。交公粮的日子,地排车排成蜿蜒的长龙,父亲坐在车把上抽烟,烟卷的火星在晨光里明灭,车斗里装满麦子的布袋,是一家人的辛劳和希望。
如今的家乡,联合收割机的轰鸣代替了镰刀的沙沙声,麦粒直接卸进汽车,烘干设备免去了晒粮的辛苦。可每当闻到新麦的香气,总想起晒麦场上打滚的孩童、扬场时划过天际的金弧,还有冰糕车铃铛摇曳的旧时光。那些沾着汗渍的记忆,早已酿成岁月的酒,在每个麦收的季节里,醉了乡愁,暖了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