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在夏天
吉祥云
腊月廿二,粤州火车站人流如潮。宽敞的候车大厅挤满了提包携裹的旅客,从行李和行色上可以知道,他们大多数是回家过年的。广场上,倩左手拉着旅行箱,右手提着浅蓝色行李包,缓缓地向候车厅走去。“你好!需要帮忙吗?也是返乡的吧?我来帮你提包吧。”一个背着黄色背包的壮实小伙,在倩的身后热情地打着招呼。倩回头一望,四眼相视,一股电流瞬间闪了过来,浑身热热的,很不自在。“谢谢!不用。”素昧平生,倩婉言谢绝,尽管直觉告诉倩小伙并无歹意。小伙友善地笑笑,打了个胜利的手势,称赞她警惕性高。
宽敞的候车厅里人头攒动,铁椅上坐满了人,过道堆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打了个圈圈倩都没有找着空位,她累了,拄着拉杆喘粗气。“来,坐这吧!”隔排外举起了一只大手向倩打着招呼。倩一看,是刚遇见的帅小伙。小伙子投过来一双诚实的眼神,热情地向倩招手致意。疲惫不堪的倩微笑地点点头,缓缓地向后排移去。小伙起身让坐,又帮她放好行李。倩过意不去,感激地说:“真谢谢你!还是你坐吧。”小伙连忙解释“坐,你坐!我行李少不累。我习惯了站。”说得那么虔诚。倩不再推辞,一屁股坐了下去。小伙挨着旁边,默默地看护着行李。一夜旅途站着到站,又急着赶车,着实把倩累得够呛。倩双手搭在铁靠背上,不时有意无意地瞅瞅小伙。小伙面目青纯,肤色红润,1米8零的个儿,敞开的黑色夹克配蓝色牛仔裤穿得是那么得体,浑身上下透着青春气息。稍事休息,倩说:“我是万州的,回老家南乡过年,一年都没回去过,挺想家,想父母的。”“啊?这么巧,我也是万州的呀!”“老乡?万州哪的?”“青坪,要路过南乡。”小伙静静地说。倩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你在哪做事?”旅途遇上老乡多么有缘耶。倩一消倦怠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又问道。“我叫李翔,在粤州上班。这次休年假,回老家陪父母过春节。三年没陪二老过年了。”小伙淡淡地说,投去一个浅浅的微笑……
“旅客们请注意,10点25分,k35次列车从南头开往万州的开始检票了。”他们带着行李,过了安检,随着人群进了月台。月台上熙熙攘攘,大家都匆匆忙忙地赶着路。“呜一一”一声气笛响过,前往万州的列车进站了,人们争先恐后地挤进车厢。李翔随着倩上了6号车厢,帮她找到座位安放好行李。临了,他轻轻地挥挥手,说声:“再见"便往后车厢走去。忙乱中的倩说了声“谢谢”,再回头时李翔迈着坚实的步子,消失在车厢的连接处。一阵不名的失落袭上倩的心头。她很是懊悔,没有好好的感谢他,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的意外。倩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回到南乡的倩,和家人们一块筹备着过年的事。南乡是个小县城,倩的家乡榕镇是千年客家古镇,也是全县第一大镇。近6万人口,大多姓李,据说是从中原河南过来的。倩的家就在镇上。村子东西走向,呈纺锤形,两头窄小,中间膨胀。一条小河从村头流向村尾,把全村一分为二。河的两岸长着很多榕树,树冠巨大,树枝像千手观音都向河中心伸展,几乎握上手了。冬天里榕树依然绿叶葱葱,生机勃勃。倩的家就在河岸边,上十几个台阶就到了。倩排行老大,手下有两个上中学的弟弟。今年28岁的她是爸妈的独女,爸妈都宠着她,叫她倩倩;弟弟都敬着她,叫她倩姐。倩也确实值得全家宠爱。她不仅漂亮聪慧,而且善良贤惠,懂得孝敬爸爸妈妈,关心弟弟。她学习成绩优秀,原本是大学生的料,邻居们都这么夸她。可是,一场变故改变了她的命运。那是10年前的春天,父亲驾着手扶拖拉机去搬运做房子的材料,由于超载,刹车不灵翻下河滩,父亲被轧断右腿,所幸无生命危险。无情的遭遇,摧垮了倩的大学梦,也摧毁了父母的新房梦。正读高中二年级的李倩,忍痛辍学,与瘦小的母亲一道撑起这个家。父亲伤好,欠下一笔大债。来年春节刚过,倩随着同村好友南下打工。在服装厂,倩凭着聪明好学,两个月学会了全套服装缝制技术,什么“双针”“嵌车”等技艺她都会。3年过去,还清了所有债务。5年过去,建起了一幢砖混结构瓦房。现在已是生产主管的她,供着两个上大学的弟弟,每年还带着父母出去旅游,让他们见见世面,散散心。这会儿,倩和大弟李昌在河里洗萝卜,为着晚上炸“鹅颈"、做肉丸等美食准备材料。清冽的河水映着她俩的身影。倩低头,一眼看见水中的帅哥。“啊?!”李倩惊叫道。“怎么啦?姐。”李昌好奇地问道。“没……没什么……没什么……”李倩双眼盯着水面小声地回答。不知乍的,自从那天在火车上和李翔分别后,倩就像害了病似的,粉红的脸蛋失去光彩,迷人的丹凤眼充满忧伤,高挑的身材也似乎没有过去丰满……年关将至,本该是大喜的日子,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白天还好,与家人们,邻里们一块忙里忙外,操弄过年的事。到了晚上,特别是睡下以后,脑海里满是车站的事,满是黄背包,满是壮实小伙的身影,折腾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怎么弄的?中邪了么?"倩晃了晃头,想清醒一下。
相聚总是太短,美好总是留恋。春节就像急驰的列车,瞬间掠过了“年”的车站。又该远行了,又要与亲人分别了,倩又拉着旅行箱,李昌帮姐提着浅蓝色行李包又向车站去了。车站里依然人海如潮。他们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倩的目光习惯性地在大厅里扫视了一圈。李昌低着头,专心地看着手机。开始检票了。倩一声不吭拉着箱子走在前面,李昌提着大袋子跟着。“姐,想什么呢?心思沉沉的。”李方把眼镜一推,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来。“没有呀,我没有呀,有什么好想的。”倩争辩着。“姐,你就别装了吧,真拿你弟我当南仔呀,好歹我也是个学刑侦的大学生呀。”“去去去!大学生有什么稀罕?欺负我没读大学是吧,告诉你,本姑娘正在攻读服装设计研究生!”他们伴着嘴走过月台,来到列车旁边。车门打开,人们有序地下上列车。倩上了车,李昌跟她告别:“姐,下次记得带个姐夫回来!”做个鬼脸,挥挥手走了。倩脸红得像苹果:“鬼东西,好好念书!别这个那个的。”嫣然一笑挤进了车厢。
真巧合!这次又是6号车厢,只是座位不同。满满的一车厢人,倩竟不认识一个,她情绪低落地找到座位,倚着窗户闭目养神。“请问这里有人吗?”一个声音把倩惊扰。她下意识地抓了抓背包,抬头一瞧,惊得两眼放光:天哪!这不是李翔吗?李翔也认出了李倩:“啊?怎么会是你!”惊喜极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倩赶忙把背包拿开,李翔帮他放到行李架上。“真是有缘啊,我们又见面了!”他们高兴地笑了起来。“春节过得愉快吧,吃了什么好吃的,去了哪里玩呀?”倩急急地说着。“好哦,快乐哦!鱼条,黄元米馃……好吃的都吃了!”李翔乐呵呵地说着。“你呢,也分享分亨吧”李翔问道。“我就在家里,跟父母逛逛街,跟老弟吵吵闹,挺开心的。”倩笑着回答。像偶遇了久别的亲人,他们聊得多么欢快。“感谢你上次的帮忙,加个微信吧。”倩主动地把手机伸过去。李翔连忙扫码通过。“是呀,我也很后悔,相遇一场竟忘了留联系方式,太粗心了。嘻嘻……”李翔带着歉意说。“大年初二公司就来电话,催我早些时候过去上班,我本想过了元宵再去的,昨天公司又来电催,所以临时决定今天出来,哪料到会遇上你呀!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李翔继续兴奋地说着。“我也是,原打算给小弟过了生日再出门,哪知道昨天厂里来电说有急事,令我今天务必复厂,真是身不由己啊!”李倩说道。两个年轻人像演话剧似的,呱啦呱啦地对上词了,顺利地进入了角色。一路的风景从车厢外闪过。红红的灯笼,飘扬的彩旗……都还透着节日的气氛,散发出新年的景象。他俩毫无察觉。一路说笑,从家乡说到公司,从家人说到工友,从工作说到理想……他们无所不谈,无话不说。
“嘡一一”一声制动,中断了他们甜美的谈话。到站了,该下车了。倩还是拉着箱子走在前面,李翔还是提着大包跟在后面。他们走到了车站大门口。李翔把包还给倩,伸出大手笑盈盈地说:“就此别过,下次再见!”倩急忙把右手伸向李翔,李翔一把握住。倩感到一股暖流通遍全身,心里暖烘烘的,脸上热辣辣的。“再见!再见!期待下次再见!”她连连说道。“记得常关注,多a我哦,嘻嘻……”李翔临走又加上一句。“好!会的,记得互相哦。”倩情意绵绵地望他的背影远去,大声说话。李翔回头一笑,大手一挥,钻进了一辆出租车。李倩望着那辆红色出租车疾驰而去,渺茫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
回到公司,李翔第一件事就是给倩打电话,要告诉她平安到达。可电话里只是愉快的音乐,没有那熟悉的声音。李翔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晚上9点,倩回到了公司。等她安顿好一切,己是10点50。她刚想拔通李翔的电话,又接厂部通知要急着处理一批产品,忙完已是凌晨一点。回到宿舍,倩和衣一滚,重重地倒在床上。当她醒来时,阳光已射进窗来。她急忙翻看手机,看到一长列的红点。她翻到“蓝天飞翔”的微信:打你电话不通,是睡了吗?几点到的?累了吧,记得洗个热水澡哦。晚安,好梦!”看看时间10:51。倩划开手机,一脸的懵懂。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夏天。天热得像火烧,酷热笼罩着这个南方的海滨城市。人们出行都穿着防晒衣,包裹得像阿拉伯人。秀丽的海滨是最热闹的地方,无论是高大挺拔的椰树下,还是绵绵无际的沙滩上,都是人潮涌动,就连碧浪连天的大海,成群的快艇也在劈浪飞驰。倩披一头黑发,秀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变色眼镜,乳白色的防晒衣在海风中飘动。她赤脚在温柔的细沙上走着,任海风吹乱满头长发。她昂首向前,目光游离,若有所思地一步步轻轻地迈着步子。
那天和李翔分开后,已有近半年没见着他的面,虽说网络方便,却因双方工作忙碌,联系不多,有时也联系不上。他现在还好吗?大热天的,山区应该比较清凉吧?李翔曾告诉她,他今年32岁,师范大学毕业的,响应党的号召,报名到条件艰苦的山区学校任教,一教就是10年,现在是学校的骨干教师、教务处主任。山区学校交通不便,信息相对闭塞,加之工作繁忙,他几乎忘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从他每次聊天的言语中,倩隐隐感觉到李翔对自己有意,但他不敢大胆地表达。倩也深爱着李翔。从第一眼看见这个壮实的小伙开始,李翔就在倩的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然而,工作把她折腾得没时间谈情说爱,28岁的她至今未曾有花前月下的经历。但这次不一样,自从遇上了他,就转移了她一半的精力。终于有一天,倩鼓起勇气向李翔抛出了绣球。
得到倩的信息,李翔高兴得几宿睡不好觉。倩是他的心上人,不仅外表俊美,内质也很优秀,能和这样的人喜结连理,是他最大的愿望和幸福。他连续一周准时与倩相约视频。网络为他们牵线搭桥,屏幕成了他们约会的空间。小小手机把两颗牵挂的心连在一起。他们互诉衷肠,共叙思念,每天问候不断,交流不歇,即使工作再紧张,问好的信息也不会忘记送上,即便是深更半夜。他们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心身愉悦又思绪万千。时间让他们幸福,空间让他们阴忧。“这些天怎么啦?”连续几天没有李翔的信息,倩心里很不安宁,在沙滩上久久地徘徊……
李翔任教的学校是一所完全小学校,全校8班,16名教师,400多名学生。学校四面环山,山上林茂竹郁。一条并不宽敞的乡村公路从校门口蜿蜒而去,通向山外。学生都是邻近村庄的,路途最远的有十几里路。学校条件虽然艰苦,李翔却在此扎下了根——从毕业分配至今已有10个年头。他爱上了这所山区小学,因为他也是农村出来的。他要用自己的才华与青春,让更多的弟弟妹妹走出大山,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六月的天不止是炎热,暴雨也是常客说来就来,从不提前通知。一天下午,天空骤然阴沉,乌云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压在山头。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抽打着教室的窗户,发出噼啪的巨响。翔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窗外瞬间暗如黄昏。他心头一紧,立刻冲出办公室。学校地势较低,后山有泥土滑坡的风险,而且,那些住在山坳里的孩子们,放学回家的路变得异常凶险。"紧急通知!所有老师立刻到各班维持秩序,安抚学生!值日老师马上检查校舍排水,重点关注后墙和低洼处!各班班主任立刻联系离校最远的学生家长,确认孩子安全!"李翔的声音通过广播在风雨声中显得格外沉稳有力,他是教务处主任,更是此刻的主心骨。
他冲进自己任教的六年级教室,孩子们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有些惊慌。李翔站在讲台上脸上带着让人安心的笑容:"同学们别怕,有老师在。我们先把窗户关紧,把课桌往中间挪挪,离窗户远一点。来,我们一起唱首歌,等雨小一点,老师会联系家长,确保大家安全回家。"他的镇定感染了孩子们,教室里的慌乱渐渐平息。然而,通讯信号在暴雨中变得极其微弱,时断时续。李翔尝试给李倩发信息报平安,编辑好的文字后面,那个小小的发送图标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变成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是抱怨通讯,而是担忧学生们和学校的安全。他收起手机,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组织老师分组行动,一部分安抚学生,一部分冒雨巡视校舍,一部分继续尝试联系家长。
暴雨持续了几个小时,引发了小范围的山洪和泥石流,冲毁了部分通往山外的道路。学校的围墙有一段被冲垮,积水涌进了地势最低的一间储藏室。李翔和几位男老师泡在齐膝深的水里,奋力将重要的教学器材和资料搬到高处。雨水混着汗水、泥水,浸透了他的衣服。等到雨势稍歇,确认大部分学生已被家长接走或暂时安置在安全的老师宿舍,通讯才艰难地恢复了一点点信号。李翔疲惫不堪地掏出泡了水的手机,屏幕模糊不清,他勉强开机,看到了李倩发来的十几条未读信息和好几个未接来电提醒。时间从三天前开始,最后一条是昨晚:"翔,你到底怎么了?我很担心!看到信息一定回复我!"他的心猛地一揪,又疼又暖。他急忙想回拨,但信号太弱,拨不出去。他只能尝试发送短信,手指在湿滑的屏幕上艰难地敲打:"倩,对不起!山里大暴雨,信号全断,路也冲毁了,一直在抢险救灾。我和学校都平安,就是累惨了。别担心,等我安顿好给你电话!想你!"信息发出后,他盯着屏幕,看着那个转圈的图标,祈祷它能成功发送出去。
粤州的海边,李倩握着手机,屏幕上是李翔那条姗姗来迟、字句简短的短信。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像一道阳光劈开了她心头积压多日的阴霾和担忧。巨大的释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心疼。"大暴雨…抢险救灾…累惨了…"这些字眼在她眼前跳动。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狂风暴雨肆虐的山谷,泥泞不堪的校园,李翔浑身湿透,在齐膝的积水里奋力搬运东西,安抚惊慌的孩子,嗓子喊哑,眼睛熬红……她的心被紧紧揪住,酸涩感直冲鼻腔。她立刻拨打电话,回应她的依旧是"暂时无法接通"。山区通讯的脆弱,她此刻有了切肤的体会。她没有再徒劳地拨打,而是飞快地编辑信息:"翔!收到信息太好了!平安就好!别急着回电话,好好休息!看到你累惨了,心疼死我了!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安全,保护好自己!我等你消息!很想你!很想很想!"
她放下手机,望着窗外依旧炎热的城市天空,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那片刚刚经历风雨洗礼的青山绿水间。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她要去见他!立刻!马上!她不能再隔着冰冷的屏幕,在无谓的担忧中等待。她要亲眼确认他平安,要在他疲惫的时候,给他一个真实的拥抱和安慰。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如燎原之火,再也无法熄灭。她立刻打开手机日历,查看自己的工作安排。生产主管的职责重大,但并非不可协调。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厂长的电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和一丝恳求:"厂长,很抱歉突然打扰您。我想申请一周的年假,有非常紧急的私事需要处理……对,越快越好……谢谢您!工作我会交接好,回来一定加倍努力!"
挂断电话,她又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妈妈。"妈,是我,倩倩,家里都好吗?....爸的腿最近没疼吧?......嗯,我挺好的,就是……我想请几天假,去一趟……李翔那里。"她简单说明了情况,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母亲温柔而理解的声音:"倩倩,去吧。那孩子不容易,你过去看看他,帮帮他,照顾照顾他。家里你放心有你爸和弟弟们呢。路上小心点。"家人的支持让她眼眶发热。她迅速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特意带了些家乡的特产和实用的药品、用品食品。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本记录着她服装设计灵感的手稿也塞进了背包﹣-那是她的梦想,她希望有一天能和他分享。订票、请假、收拾行李,一切都在几个小时内高效完成。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李倩已经拖着那个熟悉的浅蓝色行李包和旅行箱,踏上了开往李翔所在山区的长途汽车。这一次,她的方向不再是粤州的海滨,而是那个牵动她心弦的、刚刚经历了风雨的山区小镇。了风雨的山区小镇。车窗外,盛夏的景色飞驰而过,她的心却无比坚定,向着那个思念的人奔去。等待她的,将是崎岖的路和未知的艰辛,但只要能见到他,一切都值得。
长途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天。窗外,暴雨肆虐过的痕迹触目惊心:浑浊的溪流裹挟着断枝碎石奔腾而下,裸露的山体上挂着新鲜的泥石流冲刷带,一些路段被巨大的落石阻断,只能从临时清理出的狭窄通道小心通过。每一次颠簸都让李倩的心揪紧一分,她想象着李翔和他的学生们这些天是如何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度过的。
天色擦黑时,汽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小镇。小镇同样一片狼藉,街道上堆积着清理出的淤泥杂物,许多房屋受损,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和消毒水的气息。李倩按照李翔曾经提过的模糊地址,向镇上的村民打听去学校的路。"青竹坪小学?哦,李主任那个学校啊!"一个热心的大婶指着一条泥泞不堪、蜿蜒向上的小路,"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大概还有七八里地。不过姑娘啊,路不好走,塌方的地方刚抢通,你一个人这时候去,天都要黑了太危险!""谢谢大婶,我不怕,麻烦您了。"李倩坚定地道谢,紧了紧背包带子,拉上行李箱,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泥泞的小路。浅蓝色的行李包很快溅满了泥点,旅行箱的轮子在湿滑的土路上艰难滚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他!天色越来越暗,山路愈发难行。手机信号微弱,导航几乎失灵。就在她深一脚浅一脚,几乎要被沉重的行李箱拖垮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李老师!李老师!有人看到李老师吗?"是两个穿着校服、打着赤脚、满脸焦急的男孩,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李倩心头一震,急忙喊道:"小朋友!你们是青竹坪小学的吗?找李翔老师?"男孩们停下脚步,警惕又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疲惫却掩不住美丽的姐姐。"是!你是哪个?也找我们李主任吗?"其中一个高个子男孩问。"我是李翔的朋友,从粤州来的,我叫李倩。"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可信,"学校现在怎么样?李老师还好吗?""李老师没事!"另一个小一点的男孩抢着说,"就是累坏了,在帮刘奶奶家清屋子呢,刘奶奶家房子被泥水冲了半边,李老师带我们去帮忙,他让我们先回学校看看储藏室的门窗关好没,怕晚上再下雨。"姐姐,你真是李老师朋友?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啊?"高个子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嗯!"李倩用力点头,拿出手机,虽然信号微弱,但屏保是她和李翔视频聊天时的截图,"你看,是他吧?""真是李主任!"两孩子立刻认出来,脸上露出了信任的笑容。"姐姐,天黑了路不好走,我们带你去刘奶奶家找李老师吧!"
在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引路下,李倩终于来到了村尾一处倒塌了小半的土坯房前。微弱的灯光下,几个身影正在泥水中艰难地清理着倒塌的土墙和杂物。李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高大的身影。他穿着沾满泥浆、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背心和长裤,赤着脚,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额前,脸上、胳膊上全是泥污和划痕。他正和几个村民一起,试图抬起一根沉重的房梁,手臂上青筋暴起,咬着牙关,脸上是深深的疲惫,眼神却异常坚毅。
"李老师!李老师!你看谁来啦!"带路的男孩兴奋地大喊。李翔闻声抬起头,目光越过昏暗的光线,落在那个风尘仆仆、同样沾着泥点却站得笔直的身影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脸上的坚毅瞬间被巨大的惊愕难以置信,然后是汹涌澎湃的惊喜和心疼所取代。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手中的力道一松,房梁"咚"地一声落进泥水里,溅起一片泥浆,他竟浑然不觉。"倩……倩倩?"他沙哑地喊出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难以置信的颤抖。他踉跄着拨开脚下的杂物,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李倩奔来,每一步都踏在泥泞里,像奔向失而复得的珍宝——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那一刻奔向李倩的心情。李倩松开行李箱的拉杆,也向他跑去。在倒塌的土墙边,在昏黄的灯光下,在泥泞和废墟的包围中,两个浑身脏污、疲惫不堪的人,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李翔的手臂强壮有力,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肉里,他身上浓重的汗味、泥土味、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却让李倩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真实。她的眼泪瞬间决堤,浸湿了他满是泥污的肩膀。"你怎么来了?这么危险的路……你傻不傻!"李翔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后怕,手臂却收得更紧。"收不到你消息……我害怕……我必须亲眼看见你……"李倩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抓着他湿透的背心,"你吓死我了!累死我了!也……想死我了!"
周围清理房屋的村民和孩子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这戏剧性又无比感人的一幕,脸上露着和善意的笑容。那个高个子男孩还调皮地冲旁边的小伙伴挤了挤眼。许久,李翔稍稍松开李倩,双手捧起她的脸,借着微光仔细端详,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和泥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没事,真的没事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李倩破涕为笑,抬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泥污:"看出来了,像个泥猴子,精神头还在。"
当晚,李倩住在了学校唯一一间还算完好的教师宿舍。条件极其简陋,被李翔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烧了热水让她简单洗漱,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碗热腾腾的加了鸡蛋的面条。"这里条件差,先将就一下。"李翔有些愧疚,眼神却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这比什么都好。"李倩吃着面,暖意从胃蔓延到全身,旅途的疲惫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拿出带来的家乡特产、药品用品递给李翔。夜深人静,山村恢复了宁静,只有远处溪流奔涌的声音和偶尔的虫鸣。两人坐在宿舍门口的小板凳上,借着月光和手电的光,终于可以好好说话。李翔详细讲述了暴雨那天的惊险、抢险的艰难、通讯中断的无奈,以及这几天灾后重建的忙碌。李倩则心疼地听着,时不时伸手摸摸他手臂上被划伤的地方。"倩倩,"李翔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谢谢你,谢谢你冒着危险来找我。这让我……让我更加确定了一件事。"他转过身,面对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他一层层打开,月光下,赫然是一只古朴温润的银镯子,上面雕刻着简单的祥云纹路。"这是我奶奶留下的,说是给孙媳妇的。"李翔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神异常明亮和坚定,映照着天上的星光,"倩倩,从火车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特别的。这半年来,你的善良、坚韧、独立,还有今天不顾一切的奔赴,都让我更加确信,你就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虽然我现在一无所有,但我有一颗心,想和你一起努力,创造我们的未来。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愿意...…嫁给我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浪漫的场合,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风尘仆仆的见证和最朴实无华的承诺。李倩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这次是滚烫的幸福。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点着头,把手伸了过去:"我愿意!翔,我愿意!和你一起,在哪里都好,做什么都行!"李翔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带着他体温和祖辈祝福的银镯,轻轻套在了李倩纤细的手腕上。银镯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的祥云纹路仿佛注入了生命。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两人依偎在简陋的屋檐下,听着山风,看着天上那轮渐渐冲破云层的明月,以及月边几缕被映照得格外清透的云丝——它们此刻,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刚刚经历风雨、正努力重焕生机的大地,也笼罩着这对相爱在夏天的恋人。
未来还有许多困难:灾后重建、异地相隔、各自事业的挑战……但此刻,他们心中只有圆满的安宁和对未来的无限勇气与期待。因为他们坚信,无论前路如何,他们都将携手同行,就像夜空中相依相偎的明月与星星,彼此映照,彼此守护。这个夏天,始于一场偶然的相遇,终于一次坚定的奔赴和一生郑重的承诺。爱,在风雨之后,如一弯彩虹,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