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暑气里的药香:一位中医的冰心与火种
作者:郭庆春
武汉的盛夏,空气中仿佛流动着熔化的铅。行道树上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柏油马路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而郭全平医生依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提着沉甸甸的药箱,穿行在武汉的大街小巷。
他的"歧黄灸业"诊所不大,却总是挤满了人。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不是冷气,而是一股混杂着艾草、当归、川芎等数十味中药的复杂气息。这气味不似西药房那般刺鼻,反而有种令人安心的厚重感。墙上挂满了锦旗,"神针妙药""医德高尚"等字样时隐时现,像在述说着一个个被病痛折磨又重获新生的故事。
中医讲究"天人相应",郭全平医生的问诊总是从节气开始。"小暑刚过,大暑将至,您这头痛怕是与暑湿有关。"他三根手指搭在病人腕上,眼睛微闭,仿佛在倾听血脉中流淌的秘密。诊脉是门失传的艺术,在现代医疗设备面前显得如此古老,却又如此精准。郭医生的脉诊能分辨出二十八种脉象,从浮沉迟数到滑涩紧缓,每一脉都对应着体内不同的讯息。
他的药柜像个微型的中药博物馆。上百个青瓷罐整齐排列,标签上用毛笔写着药名:丹参活血化瘀,黄芪补气升阳,茯苓利水渗湿…这些草木金石之物,在郭医生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他抓药时不用秤,全凭手感,五指一撮便是三钱,三指一捏就是五分。这手艺是从祖父那里传下来的,经过几十年临床实践的打磨,早已融入骨血。
针灸是他另一项绝活。银针在他指间如同乐师手中的琴弦,找准穴位,轻轻一捻便精准刺入。有位面瘫患者描述,郭医生的针下去时像被蚂蚁叮了一下,随后便有一股暖流在经络中扩散。这让我想起《黄帝内经》中说:"刺之要,气至而有效。"郭医生的针总能引动得气,让阻塞的经络重新畅通。
最令人称奇的是他的正骨手法。有位腰椎间盘突出的患者,坐着轮椅进来,走着出去。郭医生解释这不是奇迹,而是中医"骨正筋柔"的理念。他手法看似轻柔,实则暗含巧劲,只听"咔嗒"一声,错位的关节便归了位。这手艺源自他早年拜师学艺时,在师父家后院对着冬瓜练习了整整三年——既要捏碎瓜瓤,又不能伤及瓜皮。
但郭医生最令人敬佩的,不是这些精湛医术,而是他那颗"医者父母心"。我的家人在治疗期间,无论烈日当空还是暴雨倾盆,他每周必定准时上门复诊。有次武汉发布高温红色预警,我们都劝他改日再来,他却说:"病人等不得天气。"那天他进门时,他衣服的后背已经湿透,脸上的汗珠不断滚落,却还是先为病人把脉施针,细致如常。
在"歧黄灸业"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十本病历。郭医生有个习惯,每位治愈的患者,他都会记录下详细的治疗过程和用药心得。这些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有些已经写了三十多年。他说这不是医案,而是与疾病对话的笔记。现代医学追求标准化,而中医讲究因人制宜,这箱子里的每页纸,都是个体化治疗的最佳见证。
郭医生治病有个特点:既开药方,也开"心方"。有位长期失眠的企业高管,郭医生开的"药引子"竟是《庄子》中的"心斋坐忘"四字;更年期综合征的女患者,收到的医嘱是"每日黄昏散步看云"。他将《黄帝内经》中"精神内守,病安从来"的理念,化作了具体的养生建议。
夏日黄昏,诊所里的患者渐渐散去。郭医生会泡一壶菊花枸杞茶,坐在门前的梧桐树下乘凉。有街坊邻居路过,他总要问几句近况,顺带提醒"三伏天别贪凉""睡前泡泡脚"。这些看似随意的寒暄,实则是他"治未病"理念的实践——在疾病尚未成形时就将其化解。
在这个追求速效的时代,郭全平医生依然坚守着中医"慢工出细活"的传统。一次治疗往往要个把小时,一个疗程常需数月之久。但正是这种不急不躁的从容,让他的治疗有着惊人的远期疗效。有位糖尿病患者说:“郭医生的药一旦见效,就像大树扎根,稳固得很。”中医不是存在于书本上的理论,而是活在像郭医生这样的实践者手中,在一代代人的传承里绵延不息。
武汉的夏天依然炎热,但在郭全平医生的诊所里,总有一种超越物理温度的清凉。那是一个医者对生命的敬畏,对传统的坚守,对患者的仁心。当西医用冰冷的仪器测量人体时,中医却用温热的手指感知生命;当现代医学将人分解为器官和指标时,中医依然将人视为天地之间的完整存在。郭医生这样的人,正是这种古老智慧的火种,在浮躁的现代社会中,静静地散发着恒久的光和热。
2025年8月11日于秋实诗书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