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上的“热血颂”

铁二师 向德荣

编者按：2025年6月24日至7月1日，中央电视台军事频道摄制组在铁道兵老战士陪同下，专程赴青藏铁路西宁至格尔木段，实地拍摄了铁道兵十师、七师当年修建该路段的部分工程遗址，并采访了十余位亲历老兵，以艺术手法生动再现了前辈们在“生命禁区”艰苦奋斗、筑路报国的珍贵场景。

8月9日晚20:46在CCTV-7国防军事频道《老兵你好》栏目首播纪录片《“生命禁区”的天路》——《永不褪色的铁道英雄传》（上）。铁道兵战友网文学创作中心组织战友收看、撰写观后感。

2024年深冬，雪水河隧道的风裹着冻土的凛冽，掠过一群霜白的身影。曾经的青藏铁路建设者——铁道兵袁武学、杨明秀、白新民、杜鹏孝、李闯民、杨向晖、李来所、王文友等老兵，与青海乘愿传媒的两位摄影师一道，一行十三人重踏青藏线。他们的脚步叩击铁轨，像在叩问半个多世纪前的自己。当镜头探向岩壁的刹那，时光忽然裂开细缝：那些红黑油漆写就的字迹，在幽暗里泛着微光，如同冻土层钻出的火苗，轰然点燃岁月封存的滚烫记忆。

繁体的笔画端凝如铁，带着毛笔的锋芒与排笔的沉实。五十公分见方的“人定勝天 趕英超美”，黑体字砸在岩壁上，像当年战士抡起的镐头，每一笔都嵌着与冻土较劲的蛮劲，更是勇于前行不甘落后的呐喊与追求。 而二十多公分的行楷里，“馍”字反复洇开十六次，“水”字七次，“空氣”四次，“兒子”三次，“祖國萬歲”两次，“同志們”两次，“兒子！爸爸好想你”两次，“堅持到底”“堅持”“父”“绝不放弃”各一次……这些字不是简单的组合，而是一代人的精神印痕，如同地层深处奔涌的岩浆，带着灼人的温度。

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每一次呼吸都要与稀薄的空气博弈。当干硬的馍馍硌得牙龈渗血，当融雪在搪瓷缸里结出薄冰，这些最素朴的字眼便成了生存的坐标。谁能想到，如今随手可得的衣食，曾被一群人一笔一画刻进岩壁——十六个“馍”字里，藏着多少个饥肠辘辘的黎明；七道“水”的痕迹中，凝着多少干裂嘴唇的渴望。它们在缺氧的风里反复描摹，渐渐从生存的本能，长成了咬紧牙关的坚持。

祖國萬歲。堅持同志们。馍。

兒子！爸爸好想你。

更让人喉头发紧的，是那些带着颤抖的笔画。“兒子！爸爸好想你”出现了两次，“兒子”单独洇染三次，像某个深夜，战士借着矿灯的微光，把对家的牵挂钉在岩壁上。光晕里，他或许正摩挲着口袋里卷了边的照片，照片上的孩子还在蹒跚学步，等他回家时，怕是已认不出父亲冻裂的脸庞。

这正应了《热血颂》里的“谁不知生命的可贵，谁没有幸福渴望”，人性的光辉在此灼灼发亮。梅梓祥讲到这里时热泪潸然——这份儿女情长，原是最本真的人之常情。可转瞬间，笔锋陡然遒劲，“堅持到底”“绝不放弃”“祖國萬歲”接踵而来。这正是“国魂军魂”的淬炼：为了国家利益“奔向远方，带着亲人的希望，带着火热的衷肠”，个人的软肋在集体的信念里，淬成了无坚不摧的铠甲，化作“中华的铁骨脊梁”。

堅持

这些字迹藏在隧道深处，一藏就是半个多世纪。直到2025年梅梓祥书屋公众号的文章揭开谜底，中央电视台的镜头扫过斑驳刻痕，人们才得以窥见：1959到1974年间，铁道兵十师四十七团的指战员们，如何在“生命禁区”三次挺进高原。西宁至格尔木的683公里，每米铁轨下都压着他们的体温——镐头抡到脱力的喘息，冻裂的手掌攥紧钢钎的刺痛，还有望着家书时，睫毛凝结的霜花。

《热血颂》里唱“每一个热切的向往都充满你的力量”。当年的他们，向往或许简单：早日凿通隧道，让火车把新鲜的馍、干净的水运进高原；早日修通铁路，回家抱抱长高的儿子，看看母亲鬓边新添的白发。可当“要想富，先修路”的口号漫过荒原，当“让高原不再闭塞”的信念扎进心底，这些向往便长出翅膀，驮着家国大义越飞越高。1984年铁路通车时，汽笛撕裂长空，他们却悄悄摘下领章，把功勋埋进冻土——就像岩壁上的字迹，从没想过被铭记，只是忍不住在绝境里，为后来者留一点光。

如今列车飞驰而过，车窗闪过的经幡与羊群，是他们当年遥望过的风景。这条1956公里的“天路”，早已成了高原的脉搏，载着各族同胞的欢笑奔向远方。但每当列车穿过雪水河隧道，风里总似有若无飘着什么——是红油漆在岩壁干透的脆响，是毛笔划过石头的沙沙声，是某个战士写完“祖國萬歲”后，深吸一口气又扛起镐头的闷哼。

那些字迹还在那里，“馍”与“祖國”为邻，“思念”与“堅持”相守。它们组成的，何尝不是一部刻在岩壁上彰显铁道兵精神的《热血颂》？岁月磨去油漆的光泽，反而让底下的赤诚愈发清晰——那是中国人骨子里的韧劲，是军人肩上的担当，是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能让后来者心头一热的，永不褪色的热血。

参考资料;2025年2月21日，梅梓祥书屋《泪目！青藏铁路雪水河隧道惊见岩壁文字》。

作者：向德荣，湖北仙桃人，1968年3月入伍，铁道兵二师六团战士，服役5年，其间参加援越抗美1年半，1976年9月毕业于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曾任湖北省总工会副主席、巡视员，2011年1月退休，出版著作13部，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责编：槛外人 2025-8-11